第1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雨夜,郊外。 接连天地的瓢泼大雨将眼前一切化作汪洋,人高的蒿草随着骤雨狂风无力地来回倒伏,放眼世间一片黑暗缄默,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哗啦声。 “哒哒、哒哒……”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缄默,紧接着一连串粗喘声闯入雨中。轰隆一声,白电蓦然划破天际,照亮了草甸中央亡命奔逃的红衣少年。 少年悚然一惊,矮身躲入草甸,待电光消退后才小心探出头,犹豫了一瞬,转头朝右前方逃去。借着方才那一刹,他看到了那个方向上不远有一座庙宇。 和他一起逃出来的少年都已经死在了那些人手上,如今只剩他一个不知道要向哪里逃亡reads();。‘家’?那些人只会重新将他推回绝地。天下之大,他却仿佛孤立无援,而那些人正向这里追来,如死神般不断迫近! 形状怪异的建筑藏在黑暗的阴影中,仿佛一只沉默着的畸形怪兽。但少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拼命划开湿冷沉重的蒿草丛,踩着恶臭的泥水一路跋涉,终于逃到庙前,喘息着向阴影伸出手。 谁知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摸到。怎么会没有东西?少年心一提,再进一步,猛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了寺庙内的泥砖上。他昏了一会儿,才感觉到鲜血从额角流出,顺着雨水晕开。 什么也没有。四周依然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这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庙宇,因为年久失修塌了大半,只剩下一面墙壁勉强提供着一点落脚之地。这样的地方根本没办法躲过追杀。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少年趴了一会儿,忽然颤抖起来,攥紧双拳用力捶在了地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死,凭什么就得是他! 就在这时,又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他霍然抬头,正对上庙宇一角阴森森瞪着这边的鬼神,倒吸一口气翻身坐起。这一下他终于看清了身外绊倒自己的东西――那是另一个冻死在这里的人! 不想死…… 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活下去,杀了那些人! 少年咬牙爬起来,飞快扯下衣服披到尸体身上,就在这时,一连串死神般的脚步声从雨声中传来,人还未至,森寒的杀机已至庙外――是那些人来了! 来不及换衣服了……他猛然扑向鬼神像,在电光火石间蜷进神像与断壁相倚的缝隙间。与此同时,凌乱的脚步声重重踏上石砖,溅开一地水花。又一道巨大的闪电撕裂黑夜,大半边天被蓝紫电光撑得支离破碎,数道黑影一直蔓延到神像脚下。 庙宇内一时无比死寂。冰冷的水流毒蛇般滑过后背,不断带走身体的温度,少年咬牙克制住战栗,闭上双眼屏息倾听,忽然一道狭窄的银光划过了他的眼皮,像是有人扬起了雪白的刀刃。 少年忽然反应过来,那些人看到了地上披着他衣服的尸体,不问分说就打算下手杀人。他狠狠咬了咬牙,睁眼看过去,只见为首一人提着刀倏忽落下,眼看着就要砍在尸体上。 就在这时,地上一双眼霍然睁开,闪过一抹黑夜般的微光。 最后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划过众人头顶,将漫天大雨映成了一片白幕,轰隆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中,庙宇内扬起一蓬猩红的颜色,犹如血光乍起。与此同时,刀刃劈空的钝响声和男人凄厉的惨叫声跟着响起,在雷声掩映下几不可闻。 但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雷光熄灭时,众人的神经纷纷提了起来,雨夜的荒庙很难不令人想到什么。后面一个人当即向同伴出声的地方劈去:“什么人在装神弄……” 一道冰凉气息忽然在他面前掠过,似鬼似魅。下一刻他发觉自己倒了下去,眼前一片黑暗,最后一个字永远留在了他破碎的喉骨间。接连两具人体倒在雨中,砸开了一地水花。 这下子所有人都惶恐起来,抓紧了手中的兵刃,拼命抓住耳边每一点动静――可他们什么都听不到,身边只有一片雨声,仿佛杀人的真是一只鬼魅。又一声水花飞溅声响起后,一人终于受不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大喊道:“全都用燧石――!” 没有人反对,金石摩擦的光点接连亮起,他们终于勉强看清了四周。一人忽然大叫一声,又惧又怒地指着前方不远处的红衣人――他们来时七人,如今却只剩四人,而距离踏入庙宇,才不过隔了十个呼吸! 刚醒来的浮屠总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对――熟悉的杀机、熟悉的血腥味、熟悉的恐惧、唯独不熟悉的弱……眼前这些人都太弱了,可他自己也弱的不可思议,甚至扛不住一刀劈砍reads();。如果在以前……以前又是什么样的? 沉睡许久的神智一点点回归。他一边蹙眉回忆,一边再次插身交锋之中――说是交锋,更像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是否看得见对他来说毫无区别,而这群人被他吓破了胆,早已溃不成军。 可浮屠没有给他们求饶的机会。不管是谁,既然敢杀他,就该预料到这种下场!他躲过背后偷袭,随手将刀锋送了回去,又绕到另一人身后,干净利落扭断了脖子,整个过程中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和倒地声,犹如人地狱。 地面充斥着甜腻的血腥气,踩在上面粘腻不堪,很快只剩最后一人。他腿一软瘫倒在血水间,崩溃地冲浮屠大喊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浮屠的脚步停了下来,跟着低低念了一句,似乎也有些迷惘。这时一段声音骤然插入脑海,如一道闪电般划开了迷雾: “独断专行、残忍好杀,你这样的魔修,人人当而诛之!” “吾已将浮屠除名宗门,唉,有如此供奉长老,天辰轩识人不清,实在惭愧。” “师尊,抱歉了,您还是――和紫薇宗一起去死的好。” 随着这句话落下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神魂寸寸消融的剧痛和肉身灰飞烟灭的感受刻入骨髓……他是谁?一个死人而已! 滔天怨气和杀意一同涌上,浮屠瞬间红了眼,一脚踏碎那人首级,冷冷道:“你也配知道我是谁!” 杀完最后一个人,那个如神似魔的鬼魅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低头怔怔望着地上的血色出神。他身上鲜红的祭袍仿佛饱饮了人血,几丝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少年失神地看着他,眼中目光从最开始的讶异、警惕直至惊羡。他一直紧盯着对方的动作不敢出去,直到此刻才出声道:“多谢前辈援手……” 浮屠闻声蓦然抬头,残存的杀意又一次沸腾起来,催促着他出手。他抬脚向少年走去时,就在这时,天际又划过一道闪电。 这次的闪电不同以往,直向庙宇而来,不偏不倚劈到他上空! 天谴――浮屠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词,下一刻向后急退。一声可怕的唳啸声毫厘之差掠过身前,与地面相撞,刹那间狠狠炸开大片白光,将附近的尸体烧的一片焦黑。 浮屠没少见识天罚雷劫,却是第一次因为杀了几个人受此惩戒。他一怒下生出反心,偏要上前,这时一股浩瀚威压从天而降,如山岳般压来,将他死死镇压在地。此时若再来一道雷霆,他绝不可能躲过! 一道模糊的意志传入脑海,发出洪钟般的雄浑天音:“不得在九州界放肆!” 在巨大的压力下,浮屠无法开口,只能在脑海中怒吼:他们既要杀我,凭什么我不能杀他们!既然敢欺我辱我,凭什么我不能刃之屠之! 他很快周身汗如雨下,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劈啪作响,就在这时,第三道威压向这边扑来,路过他时顿了顿,一道阴冷邪异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咦?修士?” 浮屠已经没有精力去对抗这第三方力量,那道声音忽然怪笑起来:“修士更好,比凡人更有用!” 骤然一道可怕的寒意随着声音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向地上栽去,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模糊中,他看到一个少年向他跑来,随后天威和第三方威压同时撤去,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滴答。” 一声水滴声从不知名的地方响起,仿佛什么极稠而黏的液体缓缓滴落,汇进地面上一潭液体间,泛起了一圈涟漪。随着涟漪荡开,四周弥漫的雾霾开始飞快后退消散,露出了隐在雾霾后的景物。 浮屠慢慢睁开眼,看清了积聚在地面上的液体。那是满地稠到化不开的血。往更远一些地方看去,才发现这些血来自四周堆积成山的紫衣修士,他们一个个死不瞑目,身上血口狰狞,有一些像是被自己的‘喋血’抽出的伤势。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记忆忽然逆流而上,灌入脑海。 门内炼出第一件造化神器给他送来时,弟子秋师杀突然来状告紫薇宗半途设伏,伤人在先,夺造化在后。紫薇宗与天辰轩向来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他没有多想,一怒之下奔赴紫薇帝星,血洗星门为弟子讨回一战。 身为接近飞升的大乘期强者,闭死关的老骨头们不出,修真界内几无敌手。一番激战后紫薇宗弟子节节败退,被他一路打到宗门大殿前,四周再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这时宗内长老终于赶来调停,他也发泄够了,正打算就此停手讨回造化作罢。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紫薇宗轻易不开的护宗大阵不启自动,由守转攻,堪比大乘期全力出手的威能对向了大殿前所有人。 形式转变快的让人猝不及防reads();。一瞬间大殿之上化作了一片血海,星宿之力肆意绞杀着自己宗门的修士,一个个弟子还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大阵之力洞穿神魂,魂飞魄散,死不瞑目,一时间四周哀鸿遍野,惨声震天。紫薇宗长老脸色惨变,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悲吼一声朝他扑来:“魔头――今日你杀我门弟子,紫薇宗必以血偿!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一切荒谬得仿佛做梦。浮屠百口莫辩,应付着疯狂的大阵和不顾一切的长老,忽然间心有所感,向上看去。 紫薇帝星万年不变的深紫苍穹上,一个面目熟悉的青年遥立虚空,脸上带着陌生的笑,如看一个囚徒般怜悯地看着他,身前一双弯刀上下浮动,散发出的大道气息将虚空压出道道裂缝。见他看来,青年笑道:“师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蠢呀。” 六界之内,唯有造化神器能有如此威势。 浮屠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怒吼着要去将秋师杀碎尸万段,却被大阵和长老拖住难以抽身。青年一点身前弯刀,一道半月形的透明涟漪忽然出现在苍穹之上,看似无力地向下坠落,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只留下一片幽黑的混沌裂缝。 紫薇星哀鸣一声,震颤起来。浮屠从不离身的灵锁‘喋血’突然挣脱控制,化身金龙咆哮着向上冲去,要为主人争下一分生机。在碰到涟漪的刹那,它全身一顿,如水晶般寸寸破碎开来,飞散在半空中,四散无踪。 浮屠杀了长老转身向苍穹冲去。下一刻涟漪浩荡落下,充斥了整个视野,任他如何怒吼抵抗都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躯在可怕的伟力前化为飞灰。神魂开始消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魂飞魄散的剧痛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青年的身影。 不,不止是秋师杀,还有其他人……寒意一点点从骨髓深处透了出来,他颤抖起来,厉啸一声,拼尽全力挣出这片血色沼泽。四周无数惨死的紫薇宗弟子睁着双眼空洞地盯着他,张口呢喃不休,尖锐得几乎逼迫人的耳膜:“百年修道,就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惨哪……” “谁让他轻信他人,最后身死道消,根基尽毁,也是他咎由自取,哈哈哈……” “真惨哪……” “哈哈哈……” 浮屠一掌击碎苍穹,漫天血色突兀撕裂,化作无数人脸向他厉笑着俯冲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青年:“造化非血祭不可觉醒,师尊,就劳烦您为弟子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秋――师――杀――!”他迎面将那张脸孔抓碎,“我以神魂身体发誓,若此番不死,欺我辱我害我者,必将十倍奉还!” 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同门:“大乘期前辈?呵,能做出屠宗之事,练的不会是魔功吧?” “倒行逆施,残暴嗜杀,这种人也配做我天辰轩长老?” “秋师侄,你大义灭亲,屠魔有功,掌门定会重重奖赏你!哈哈哈……” 他化气成掌将那些人通通压成肉泥:“我发誓,若此番不死,必斩情绝欲,不再相信任何一人!” 最后而来的是天辰轩掌门和其他长老:“浮屠长老,怪只怪你不会做人……” “呵,修为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死了,造化才能归我们啊,所以,抱歉了。” 浮屠并指成刀,一刀斩下,所有面孔、尸体如数碎片:“我以百年修行发誓,今日所受之痛,逃到天涯海角也要你们一一偿清,抽魂炼骨,至死方休!” 随着这句话落下,世界轰然破碎,梦境消失前,一道缥缈的声音低低道:“如你所愿……” 浮屠猛然睁眼,翻身坐起,下一瞬铺天盖地的虚弱感从体内汹涌袭来,一下子又将他压倒下去reads();。 四周场景突然变换,没有一地血海和如山的尸骨,只有一片漆黑冰冷。没有人对他讥笑欺骗,只有风从四面时缓时急掠过屋顶,发出阵阵呼啸,雪花夹着小雨砸在屋顶上,传来接连不断的沙沙声。 一切都静的出奇。 激烈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平静下来。他喘了口气,缓缓坐起身,双眼渐渐适应了黯淡的光线,看清了周围一切。 他正躺在一间破茅屋中。冰凉的雪点带着熹微晨光和寒风从四面墙上的缝隙透进来,冻得人一激灵。从最大的缝隙能看到屋外皑皑的白雪,零星树木伫立在茫茫原野间,偶尔急风刮过,树上的积雪哗啦一声滑下,露出内里依然深绿的树叶。 昨晚的记忆接连涌了上来。雷雨、杀人、天谴、第三方力量、一个少年…… 这里不是紫薇帝星,不是他熟悉的修真界,甚至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单薄的衣物黏在身上湿冷难受,肌体五脏衰竭灰暗,连魂魄都残破得只剩一丝――前任主人不是病死就是冻死,这才让他有机会借尸还魂。 这样一具身体,说废柴都高抬了它。浮屠闭眼感觉着身体里传来的刺痛僵冷,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从前的身体是号称修道圣体的道胎元体,天生资质绝顶,又经大境界雷劫重重淬炼,坚韧程度堪比上品法器,根本不受四季冷热影响。只是如今恐怕早已化成飞灰……比起身体,天辰轩和秋师杀更没可能放过他的残魂,为什么还能在这里醒来?九州界又是哪里?他在六界之内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这个陌生的世界与修真界相差甚大,天道会多管闲事阻止杀人也让人匪夷所思,最后那道对他明显不怀好意的力量更是阴邪古怪,难以估摸深浅来历,却知道他是修士,说不定也来自修真界。从他醒来的那一新刻开始,处处都透着古怪,不存在的世界,奇怪的天道,藏在暗中的敌人…… 浮屠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笑出声,渐渐变成大笑,酣畅淋漓的长笑声直上云霄,震得屋顶上的薄雪簌簌发抖,其中满是发自真心的快意――不管这是哪里,不管是谁实现了他的誓愿,既然再次醒了过来,就是他命不该绝,是老天要让他去好好‘报答’从前那些人! “这一次,欠我的人,就是魂飞魄散,我也要将你们挖出来挫骨扬灰、屠戮满门!” 这时,茅屋一角突兀另一道声音:“前辈……” 浮屠蓦然睁眼,看向屋角,意料之外看见了昨晚的少年。他刚醒来时心情激荡,加上茅屋黑暗,对方又悄无声息,居然没发觉现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少年衣着比他更破旧,一直瑟瑟发抖,但在浮屠看过来的一瞬间还是立刻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注视着他的双眼中带着和昨晚一样的炽热:“求前辈收我为徒,教我本事!” 浮屠:“……” 他懒得理对方,视若无睹地原地盘膝打坐起来。哪怕这具身体再破烂,他前世修习的绝品功法天辰诀也足以使他快速入道,只要达到筑基就能勾连大道修复身体暗伤,暂且摆脱眼下糟糕的身体处境,逐步开始提升。 可紧接着令浮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天辰诀对这具身体丝毫不起作用,或者说,因为身体的资质实在太差,所以完全摸不到大道痕迹,无法修炼――但这怎么可能?! 昨夜天道诡异的行为再次浮上心头,浮屠不由自主想到另一个更不可思议的猜想,但很快压了下去。当务之急找到新的功法,来维持住这具身体风中残烛般的生机,以准备面对暗中随时可能到来的敌人。 第3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少年又跪了一会儿,看浮屠自顾自闭眼入定,确实没打算搭理他,神色变了几变,又用更加恳切的声音道:“前辈!我仰慕前辈的力量,求您收我为徒,教我本事,弟子愿意为您做牛做马,鞍前马后,此生为奴为仆尽心报答前辈,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前辈!弟子家世不低,如果前辈愿意收我为徒,待我将来回家,一定求长辈将您尊为上席,供奉不绝……” “前辈……” 少年的声音虚弱却执着,听来分外令人动容。 他的仇人权势惊人,不缺人手,派来追杀他的宫人死了,还可能有第二波、第三波人,想活下去,唯有拥有比那些人更强的力量!他不怕浮屠,恰恰相反,昨夜对方那神魔般强悍的力量使他心动神驰,下定决定要跟着对方。他没有听到威压中的声音,浮屠昏迷后,怕被追兵找到,少年背着浮屠一路找到茅屋,又堵在门后彻夜警惕守着外面的动静,筋疲力竭等到了现在。 这些他都没有说。少年以为浮屠想得到,只当这些小事还不足以打动对方,却没想到浮屠向来有人服侍,很少会注意到这种旁枝末节。他还要继续说时,正在烦躁的浮屠终于忍不住睁眼喝道:“闭嘴!再烦就废了你手脚扔出去!” 他见少年被自己吼的脸色一白,乖乖闭嘴,这才冷哼一声,再次闭眼。他本来不是滥杀之人,昨晚只是一时被暴怒控制了心智,如今清醒,当然没兴趣对一个毛孩出手,但也不代表就有兴趣带上一个累赘。 小屋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不应该……无论什么功体法决都感受不到大道气息。摸不到道,就不能借用天地法则施展法术神通,而不会神通法术的修士――怎能算是修士? 突如其来的想法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将浮屠敲醒reads();。既然不能用修士的方法来修炼……不如就试试修士不能用的办法! 换个方向,可尝试的范围一下子小了许多,他当即想到从前偶然从一处秘境里得到的上古残本。里面内容十分玄妙,却因为与修士的修炼方式大相庭径,当时没有在意,只是记了下来。没想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功法无名,创造它的人自称‘凡修’,开卷只有一句话: “天道视我如刍狗,我视天道如无物。以身为炉魂为鼎,吾言即法行即道!” 如此狂妄的口吻,放在当今以天道为尊的修真界免不了被打成邪功,却意外对极了他的胃口! 难怪前一世有人说他像个魔修,倒也恰如其分,浮屠轻蔑一笑,继续回忆。 再往下,凡修的介绍逐渐郑重起来。当今修士无论法修、器修或邪修,无不借外物外力求道。譬如魂修以生人抽魂炼骨,吸取他人之力;剑修寄道于剑,一剑在手则无物不破;道修以道术勾连天地之力移山倒海。他从前修炼的天辰诀就是此类。 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世界法则的一部分,生于天地,修于天地。一旦他们离开孕育自己的世界,昔日的一切便不复存在,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部功法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修大道修己身。八脉通玄点心火,奇经共举炼道炉,先开三魂执混沌,后聚七魄筑鼎身,以身为炉魂为鼎,等爽灵、胎元、幽精俱化混沌时,就能在炉鼎上书写大道规则,由自己掌控世界,哪怕上界仙人也难以匹敌! 无视规则、无视资质,如果上面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一部功法堪称逆天!可他从没在任何典籍里见过它的踪迹,仿佛只在上古中昙花一现。 等看到最后,浮屠却觉得这个东西活该断绝了。 上面最后道,这部功法有利也有弊,它不在乎修炼者的资质,却对悟性和机缘要求很高,后者直接决定了修炼者的成就。机缘是什么,残本中没有明说,可悟性他自认无人能及,没想到摸索了半天也毫无头绪。 忽然,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躯体中传来一股奇特的波动。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一潭死寂的池水,浑浊的血液中突兀漾起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涟漪,继而飞快扩散开来,在一股气息带动下飞速沿着经脉向身体其他部位荡去,所经之处血肉寸寸重燃生机,犹如枯木回春,自主修复着身躯的沉珂。 功法神效,竟至于此! 在运转完一圈之后,那道气息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回到心头,盘旋片刻,烙下一个印记。印记形如‘轮回’二字,又像一个静止的漩涡,凝神注视时仿佛连意识也不知不觉要被吸引进去。此后气息彻底消失不见,无论浮屠怎么引导都不再出现。 这就是八脉通玄点心火……浮屠缓缓吐出一口气。连他都如此艰难,这部功法到底是什么来头,那道气息又是什么?是所谓的机缘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改善了很多。眼下既然暂时找到方向,功法来历并不重要,他现在要做的是了解这个世界的信息,直到敌人是谁,和找到一处适合修炼的地方。 浮屠睁开眼,距离他入定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外的天还没黑,屋内的光线不明不暗,和上一次醒来时一样。唯一令他意外的是一团仍然守在门口的黑影。 他啧了一声,起身走过去,视若无睹地越过人拉开了门扉。天色依旧黯淡阴沉,大雪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随着寒风扑进来,重重打在脸上,传来一阵刺痛。 浮屠下意识垂下眼避过风雪,冷不防看到手臂上被人用布条静心包扎起来的伤口,顿了一下reads();。 少年不知道在门后跪了不知多久,昏昏沉沉中被门扉拍在身上,猛的惊醒过来,看到浮屠离开,惊叫一声:“前辈!” 浮屠恍若未闻,自顾自向外走。少年立刻起身要追上去:“前……”他刚迈出一步,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到地上没了动静。 浮屠听到身后的动静,没有回头,继续自顾自前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冰天雪地中独自逃亡至今,无衣无食,即使没有追兵,死了也一点都不奇怪。 没想到片刻后,身后又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浮屠这次真正有些惊讶了,那道脚步起先缓慢凌乱,渐渐的越来越坚定沉重,接连不绝。 少年咳出嘴里的雪,盯紧前方的背影,灰暗的眼瞳里燃起沉沉的光。他不再废话,咬牙跟在了后面。 浮屠顿了下,嗤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两道身影渐渐迈入无边雪原中,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队身披黑甲的卫兵来到这里,为首者仔细搜索了一遍茅屋,森寒的目光转向了浮屠二人离开的方向。 少年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天色昏昏沉沉不辨时间,途中的景物一成不变,只有漫天呼啸的风雪,万物都隐藏在大雪之后,模糊不清。他的四肢早就冻得没了知觉,身上的衣物被融化的积雪浸湿,渐渐变得和冰块毫无二致,脑袋里浑浑噩噩,麻木地跟着前面那道背影,和行尸走肉只有一线之隔。 浮屠也开始渐渐感到寒冷,但大雪中难辨景物,这个节气又少有车马来往,所以哪怕他一路观察,还是自然而然地……走错了路。 不远处高低起伏的雪山从西到东延绵不绝,耸立在地平线上,截断了他们的去路,那是神都最北面的云横山脉,翻过山就是隔断玄咸二州的济水。在这个时节往山上走,无疑是自寻死路。 少年出逃的位置原本在神都近郊,附近繁华的小村镇并不少,在茅屋那里时,无论前行或者后退都能顺道走到下一个小镇上。可浮屠硬是避开了所有往来道路,最后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歪,一直走到了荒无人烟的云横山下。 纵然他自负天纵之资,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方向感的事实。从前在修真界时,他地位超然,平日养尊处优,出入朱轮华毂,自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没想到一转眼物是人非,对比着如今的窘境,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但要叫他开口让少年带路……浮屠脸色黑了黑,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这个选择。 少年还在浑噩当中,这时,前方的身影忽然转过来,看向他这里,脸上带着看麻烦似的烦躁冷漠,一如昨夜屠戮追兵时的神情。 他愣了下,几乎以为是浮屠被跟的不耐烦,要杀他了。谁知下一刻,对方真的提起步子向这边走来,看起来像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少年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死是他见惯了的事。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奇怪,让人恐惧的是在那之前所要经历的酷刑般的折磨。相比之下,在逃亡中倒在追兵刀下算是不坏的结局了,所以他害怕,却不会退缩。直到遇到浮屠…… 直到遇到浮屠,他才刚找到了新的道路…… 他的目标还没达到,怎么可以死?快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浮屠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似乎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他,他该怎么办…… 就在他发呆时,脑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破空声。一支黝黑的弩箭闪着森森寒光从风雪中穿出,直奔他的头颅而来! 第4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森寒的杀机和冰冷的温度从脑后袭来,少年背上刹那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危机感在脑中尖叫着离开,然而他刚要抬脚,就发现手脚已经彻底冻僵、不受控制! 一瞬间,他瞪大了眼,动弹不得地感受着死亡的寸寸逼近,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忽然一片灿烈如火的袖摆划过眼角。少年怔了下,鼻尖猝不及防掠过一抹冷冽如锋的气息,仿佛呼啸而过的风雪,却比风更重,比雪更烫。 “啧,麻烦!” 混乱的神智渐渐被拉回脑海,心脏一下子重新跳动起来,他猛地用尽力气转过身,一道张扬的背影撞入眼底,如一丛真正的火焰般从眼眶开始燃烧,一直烧到脏腑中,化尽了周身冰雪―― 不知什么时候,浮屠已经走到他前面,伸出一只手替他阻下了那支要命的弩・箭,脸上还是那样烦躁的神情,不耐烦地扫过前方,仿佛扫过一群碍眼的虫子reads();。 不远处,十个气势森严的黑甲士兵手持乌铁长戈停在原地,面目藏在狰狞的头盔下,只有双眼闪烁着风雪一样的寒光,杀机凛凛地看着他们。 那是王宫之中专为贵人驱使的黑甲卫兵――少年一惊,他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不惜出动黑甲卫来追杀自己。五人称一什,十人称一伍,以一伍之力来追捕一个私自逃跑的奴隶,简直是大材小用! 但是他更没想到浮屠会出手救他。心脏犹自在胸腔中鼓噪不停,少年目光落到身前那抹赤红的颜色上,正要提醒对方,突然间再次提起了心――糟了,昨晚太过筋疲力尽,居然忘了衣服的事! 这时射出弩・箭的黑甲卫开口,他盯着浮屠身上的衣服道:“两个?这要怎么分?” 为首一个人漠然道:“哪个都脱不了干系,全杀了就是。”语气中一派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姿态,仿佛他们只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杀个把人确实不值一提――在这片土地上,除了真正的王孙贵族,没有什么人的性命值得在意。 浮屠闻言气笑道:“就凭你们?” 这群人刚出现时,他就察觉到了杀机。对方从始至终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就算想躲也躲不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客气? 他话音刚落,反手一扬,黝黑的铁箭突兀从骨节分明地手指间飞射而出,如真正的离弦之箭般穿风破雪而来,带着更甚原来的杀机原路返回! 为首的黑甲卫瞳孔一缩,铿然挥戈,却根本来不及砍断迅疾的箭矢。“咄”的一声低沉的闷响后,站在最末的弩・箭手吭都没吭一声就砰然倒地,泥泞的眼窝上只剩下半支箭,裸露在外的箭身还在簌簌颤抖! 他霍然回首,正对上浮屠那如视蝼蚁的轻蔑神情。上位者与下位者位置颠倒般的感觉当即重重刺激到他,长戈一转刃指浮屠:“找死!结阵――双翼!” 他话音刚落,自己当先上前,一戈劈下拖住了浮屠。 浮屠不屑地哼了一声,甩袖一挥,看似柔若无物的衣袖落在长戈上,瞬间仿佛活了过来,灵巧至极地缠住戈身狠狠一绞。长戈刹那间一声哀鸣,通体剧颤,从黑甲兵手中飞了出去。紧接着他揉身而上,横掌切入头盔与胸甲的接缝中狠狠一斩。 黑甲卫只觉得喉头传来一阵碎裂般的剧痛,瞳孔霎时因巨大的恐惧而剧烈收缩,死亡的阴影反过来降临到了他身上! 这时,天际忽然聚来一片阴云,阴霾之后,隐约的天罚雷霆蠢蠢欲动,似乎随时可能落下!浮屠动作不由停了停,怒火漫上眼底。 下一刻两柄长戈从侧面突来,带着刁钻的角度向二人间砍下,如果他非要捏碎手上这人的喉骨,手掌就要齐腕而断!浮屠暂时撤手后退,避开刀锋后将背后少年一把推到近乎半死的黑甲卫身上,抬脚将两人一起踹出了包围圈。 这时黑甲卫终于形成三面犄角之势,牢牢围住了浮屠,没给他留下一丝缝隙。无数脚步声在雪地上响起,三面刃尖一起劈下,锋芒过处带起凄厉的尖颤声,将他推入了无处可逃的境地! 浮屠忽然纵掠而起,如一只没有重量的飞鸟般跃上最前头刃尖,单脚一跺,对方吃不住力被强行压下武器,这时迎面一只黑影扫来,他眼前一黑,听到了眼珠爆裂的声音和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浮屠将人脸踩进雪地,矮身避过身后扫来的长戈,脚尖挑起地上的长戈,看也不看反手刺去,又一声闷哼声在人群响起。忽然,他猛然松开手中长柄,徒手抓住左右同时袭来的数柄长戈,旋身一绞。 他的双手登时鲜血淋漓,两侧刀刃则向着另一边黑甲军刺去,眼看就要自相残杀。这时阵势再次一变,两边卫兵齐齐抓住对面同伴刺来的长戈,就势将浮屠夹死在了中央,同时脑后响起一阵凄厉的破空声reads();! 浮屠偏头一躲,漆黑的弩・箭划破几缕鬓发,在他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两方不约而同僵持下来。气氛一时凝滞不动。 打到这里,他们都发觉了彼此超乎想象的棘手,对浮屠来说,这群卫兵明明不算什么,却因为诡异的天道约束,变得麻烦加倍。而对黑甲卫们来说,他们未必不能致浮屠于死地,但自身伤亡也不会小,为了一个逃奴付出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 发出弩・箭的人冷冷道:“阁下到底是谁?我们是直属天子的黑甲卫,奉命出来追捕逃奴,此事应该和你无关,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如果能用身份震慑住对方,暂时避过正面相抗。只要再拖片刻…… 从刚才至今的怒气已然积聚到顶,浮屠忽然回过头,单薄的双唇微微一勾,对他露出一个煞气十足的笑。众人不由自主愣了一下,只听他道:“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还没等其他黑甲卫发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声,一声后就戛然而止,仿佛一个人痛苦到极致的声音。众人不由回头看去,就见先前被浮屠重创后踹出的黑甲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口大张,喉间还插着半截带雪的粗长树枝。血水泊泊地从他喉中涌出,洇湿了枯枝上的雪,混成一片浅淡的红水淌到地上,晕染开来。 连站立都困难的少年拄着树枝轻轻喘息,漆黑的双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犹如一只从深渊爬出的恶鬼。 场中静了片刻,忽然有人怒吼一声朝少年斩来,要将他碎尸万段。就在这时,浮屠趁着这丝空隙夺过长戈,连斩两人手腕,眨眼之间,杀阵已然全面崩溃! 如果因为头顶的天道威慑,就必须束手束脚委曲求全,他怎么配当得起别人口中任意妄为的‘魔修’?! 弩・箭上致命的毒素在血液中流淌,正待钻进五脏六腑吞食生机时,忽然心头上那道轮回烙印无端自动,先前消失的气息再次出现,顺着心脉直扑毒液,如风卷残云般将其吞噬殆尽。在又一名黑甲卫准备发射弩・箭前,浮屠破阵而出,再不留手,手中长戈向敌人扫去。赤红的衣袍随风扬起,在漫天大雪中画过一抹张狂的颜色,所到之处,必起喋血!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黑,身体也越来越冷。风雪扑头盖下,模糊了眼前一切。少年直视前方,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幻觉。 他看到一道逐雪飞扬的火,骄傲美丽,肆意张扬,仿佛天地间涤荡污浊的九天凤凰,风雪愈急便光华愈盛。朵朵红莲在雪中绽放,伴随着声声惨叫声,将恶人尽皆投进了业火炼狱。 这样一只凤凰,怎能不令人魂动神摇,心向往之? 两人头顶的雷霆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无踪,如来时一样无声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浮屠回过神,才发觉雪地上再无一人能动,身体中先前在战斗中受的伤和毒已经如数痊愈,那道气息也消失不见。他皱眉看向头顶,只觉得天道越来越喜怒难猜。 尽管最后留了一丝分寸,但这些人也非死即残,只能冻死在这里。天道的规则究竟是什么?还有那道印记气息…… 他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干脆放弃,转向一旁摇摇欲坠的少年刚要说什么。这时,呼啸的风雪中传来吱吖一声,仿佛车轮轧过松软的雪地与枯枝,骨碌碌向他们驶来。 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只怕来者不善。浮屠转身冷冷看着那个方向。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从一棵落满积雪的赤棠后擦出一匹赤马,紧接着马匹后又悠悠驶出了一辆――马车? 第5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车身朴素没有装饰,看得出主人并不是什么大家大户。一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叼着冻梨坐在车门上,一手四处撩闲一手漫不经心地驾马,直到只剩三丈远,他才发觉这边的异样动静,转过头来,恰好和遍地横七竖八的黑甲卫、浑身血迹煞气冲天的浮屠大眼瞪小眼。 少年:“………………” 他嘴里的梨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呆呆看着这边,等又近了一丈才反应过来,猛的勒住马缰,震惊已极地指着浮屠张口结舌。赤马嘶鸣一声,险险停在修罗场前。 浮屠不耐烦地皱起眉,刚要走人,少年忽然激动万分地喊出了一大段话:“那是黑甲军――十个啊!先生!我看到有一个人单挑了十个黑甲军!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你还跟我说他们有多厉害――大侠!英雄!前辈!高人!您还收徒弟吗?请务必收我为徒!” 浮屠:“……” 少年:“……” 这时,车厢里传出一阵低咳,打断了驾车少年的激动剖白:“小白,不得无礼。” 驾车少年噎了一下,这才勉强收起自己的崇拜之情,但紧紧盯着浮屠的目光依旧火热。车帘动了动,被一只手卷起来,露出后面一个相貌清瞿的中年人。 他只看了眼地上的惨状,便和小白一样直接无视了那群黑甲军,对修罗场中气势逼人的浮屠礼貌一笑,仿佛他身上的血迹只是装饰:“鄙人闻九州,正要和小童正要去前面不远处的安乐镇,阁下需要闻某捎上一程吗?” 常人看到这个场面,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reads();。浮屠皱着眉打量了闻九州片刻,忽而哂笑一声,收起周身煞气,大大方方上了车。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找到一个城镇,了解这个地方的信息。这两个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没有修为,无论对他是好意恶意都不足为惧。既然对方不怕他,难道他反倒还要畏首畏尾? 被叫做小白的少年忙不迭跳下车,让开了进门的位置,一脸崇拜地目送他头也不回地上车、进门……嗯? 他愣了下,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少年喘着气朝马车的方向走了一步,结果差点跌倒在地,只好停了下来。但他依然盯着马车,眼神中带着近乎狠戾的偏执,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丝黑暗的内里。 小白看的不由呆住,有些不确定要不要上前帮忙。恰在这时,车里闻九州道:“小白,你在干什么?” “那个……先生,这里还有一个人……”小白犹疑道。他们刚到这里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地中央的浮屠,第二眼是一旁奇怪的少年。谁都不会怀疑他和浮屠是一起的,也许浮屠杀人就是为了他? 但是眼下,前辈怎么就自己上车了?还有先生为什么…… 没等他想完,另一道低哑的声音冷冷道:“爱跟,就让他跟着跑。” 四周气氛一时变得凝滞下来,没人再敢说话。少年听出了浮屠的声音,本已渐渐黯淡的双眼再次灼亮了起来,狠狠盯向车厢,咬牙拖着脚步,一步一踉跄地走了过去。 小白不知所措了片刻,终于在少年快挨到车头时忍不住把人拉上车,一把推进车厢,随后一溜烟滚出去驾车,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外面看去虽然朴实无华,内里却布置得十分妥帖,正应了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车厢内大小约能坐三五人,厚实的棉布铺挂在车厢内壁,阻挡了缝隙间透进的寒风,壁上还挂着一只酒壶。从不知处散出淡淡的草药香,沁人心脾,许多半米见方的箱子均匀排放在车厢三面,垫上软靠充当座位,仿佛这不大的马车随时准备着要招待许多人远行似的。 一进车厢,口鼻间干冷刺鼻的雪花、满耳呼啸的风声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过分温暖的气息,暖的令人喉咙发痒、头脑发昏……少年吸了口气,压下骨髓中传来的战栗感,对马车主人深深一礼:“多谢先生。” 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抱着手炉坐在车厢最里侧,身着一裘朴素的茶白棉袍,第一眼看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和蔼地对少年点了点头。浮屠难得收起了那身气势,但还是存在感十足,盘膝坐在另一侧软靠上闭目休憩,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少年得到主人许可,才坐到剩下一侧无人的座位上,虽然不明白浮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他还是安静地低头休息。马车晃了晃,再次吱吖吱吖地跑动起来,将那一片渐渐被落雪掩盖的修罗场抛在了后面。用不了多久,那些黑甲军就会被大雪埋葬,没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车厢里一时十分安静,少年与浮屠坐在两侧,互不干涉。剩下一个闻九州左右看了看,终于决定由自己打破这份死寂。他恋恋不舍地将手炉递给少年,等对方道谢接过去后,才徐徐道:“鄙人和小童是从云横山另一边的咸州来的。本来想去附近的镇子休息补给,没想到快下山时遇到这场大雪,山路难行,以致拖到现在,唉……” 他说完又好奇道:“不知道两位又是从何而来,要往哪儿去?这里人烟稀少,你们怎么会到这边来?” 浮屠当然不可能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也一动不动,垂头不语。 闻九州等了片刻,见没人理他,知趣地换了个话题。他聪明地没问浮屠和少年的关系,而是道:“阁下身上穿的袍子,看纹路像是祭典上给用来生祭的‘祭品’穿的衣服――但你这件不合尺寸,更像给少年人穿的reads();。” 比如说,坐在旁边的少年。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该听出来的人都听出来了。浮屠慢慢睁开眼,看向闻九州,眼中喜怒难辨:“……祭品?” 他身上朱红的祭袍被血迹、污泥沾染得一塌糊涂,但仍能看出袖口、衣领上大片精致繁复的黑色暗纹,犹如道道神秘恶毒的咒语。浮屠气质出众,祭袍在他身上像是尊贵无方的神袍,但穿在瘦弱的少年身上……就像只被摆上祭台的羔羊。 闻九州又看了眼始终沉默、仿佛他们谈论的事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少年:“嗯,就是巫师祭献给天地鬼神的‘礼物’,待祝祷祈福便要打碎焚毁,葬入土地――不过祭献三牲六畜、酒醴稻谷、玉帛圭石的我都见过,以活人生祭的倒是第一次见。果然是……天子脚下,哈哈。”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在感叹什么。 浮屠眉头一皱。以活人生祭,这样的手段听起来竟无比熟悉,越听越像是修真界的邪修……他一下子想到了昨晚那股阴邪怪异不似常人的力量。修真界虽然修行方式各异,但所有修士一律对以活人修炼的魔修邪道摒弃鄙夷,一旦发现则共诛之,故而邪修常常隐姓埋名四处躲避。难道这里也藏了一个邪修? 他心里想着这些,口中却道:“你看起来倒是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闻九州终于叹了口气,不再拐弯抹角:“阁下难道不知道,黑甲卫直属宫中,向来为王孙贵族办事,替大人们抓个把人、开个道、灭灭口什么的……或是追捕宫里逃出的人,比如你身上衣服的主人。”他眨了眨眼:“总之没什么好事,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 难怪小白一个小小少年,看到浮屠不但不害怕,反而激动成那样。 闻九州继续道:“天下分九州,共奉中神都,上居虞天子,投地为鬼神――连小孩儿都知道,天子沉迷鬼神,宠信国师。传闻他食人心,爱酷刑,开虿盆,被黑甲军抓住的人不少都……活祭又算得了什么?哈哈,不过也不必太忧虑,我听说最近宫里也出了点麻烦,恐怕那些人也正自顾不暇了。” 这时,外面一直旁听的小白突然插嘴:“我的先生――你再这样到处乱说,要不了几天,我们又得跑路啦!” 闻九州又叹了口气:“到底是谁‘到处乱说’,害得我不得不换地方的?” 小白噎了一下,登时不敢再吭声了。 浮屠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想插手这个世界的事,可如果这里的天子或者国师真是个邪修,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要棘手的多。但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他的踪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追来?那些黑甲卫根本不足为惧。难道真是被什么麻烦暂时绊住了? 这时,马车忽然硌了一下,随即车厢内当啷一声闷响,一只手炉从少年手上落下来,在地毯上滚了两圈,滚到闻九州脚下,被他拾了起来。 他转头看去,只见少年悄无声息倒在了软垫上,呼吸近无。 原来他不是装作听不到,而是在到来不久,就因为冷热相冲坚持不住昏死过去,只是潜意识挺直背脊坐在原处,不让人看出自己的颓靡。单薄的棉衫紧贴在他枯瘦的身子上,清晰透出其下肋骨的形状,些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带着层层叠叠的伤疤,犹如干枯的树皮。 他醒时除了哀求浮屠,无论什么境地都始终隐忍自持,甚至对路上偶遇的闻九州也坚持礼仪周全。换做大多数人只觉得他有些落魄,谁也想不到他早已垂死。明明狼狈已极、勉力已极,还能维持住自己的尊严,做得到这一点的人,世上并不多。 闻九州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没说的话:“内伤外患、寒气入骨,又连日饥饿,体虚无力……其实他早该死了,能撑到现在,全靠过人的心志――可惜我车上也没有药。” 第6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依然脸色不变,仿佛少年的死活与他无关。车外小白实在听不下去了:“先生,你就别吓人了!那个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啊?” 闻九州的小心思被小童一语戳破,只能干咳一声:“闻某略通岐黄,如果这孩子能坚持到镇上,我就有办法救活他。”说完又转头对外喝道:“都听到了,还不认真驭马?” 小白哼了一声,终于控缰加速前行。按照眼下的速度,他们天黑前就能到达安乐镇,想来少年是死不了了。 浮屠脸色第一次变了变:“你能起死回生?” 闻九州在浮屠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坦然道:“不敢当,只是走过的地方多了,知道的偏方也比别人多一些,真的死人,我是救不活的。不过我确实见过真正的‘起死回生’,可惜不知道那位高人姓甚名谁,没法儿讨教一二。” 原来是个行脚医。但即便这样,也不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能轻易做得到的,浮屠头一回正视对方,就听他道:“还是重新介绍一次吧――鄙人闻九州,平日闲游各处,替人看病收些诊金过活。阁下应该还没想好去处吧?能在这里遇到阁下是闻某的缘分,如蒙不弃,阁下可以和这孩子暂时留在我落脚处,闻某一向居无定所,那些人想来没那么容易找得到你们reads();。” 浮屠一怔。不必想也知道,在天子脚下庇护一个逃出的祭品是怎样的困难,包藏一个刚杀了黑甲军的人又需要怎样的胆魄,对方短短只字片语间,已经担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是真心相助,还有另有所图? 小白哀叹一声:“先生,你又……”又什么却没再说下去,听起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浮屠定定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灿然一笑,刹那间冰消雪融:“浮屠,不谢。”若是真心,不问缘由、不问来历,就敢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冒天下之大不讳,哪怕他未必需要帮助,这样一个人也令他钦佩。 闻九州微笑点头:“原来是浮兄。” 小白也凑趣道:“浮大侠……不不不,浮前辈,我叫白旃檀,你和先生一样叫我小白就好。” 窝在软靠上的少年依然一动不动,只是拇指轻轻一颤,复又沉寂了下去。 接下来一路,闻九州继续与浮屠交谈,更多时候是他说,另一人听。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闻九州居然是个爱叨嗑的性子,仆童小白就是受不了他的连篇教诲,痛不欲生下才自己选择跑出去驾车。 但他气质文雅,兼且见识广博谈吐不俗,时不时随口拈来一段奇人异事或某地风土人情,正好合了浮屠的意。于是一个说,一个听,一行三人就在一路有惊无险的平静中抵达了安乐镇。 马车徐徐穿过喧闹长街,最后停在了镇子最边缘的一间客舍前。客舍主人早已收拾好房间,见他们到来连忙出来迎接,见到浮屠下车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浮屠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衬着血红的祭袍越发触目惊心,加上那生人勿近的神情,怎么看都令人害怕。 好在气氛僵持之前,闻九州及时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此间主人也是我的好友,不会说出去的。” 客舍主人听后松了一口气,不再害怕,甚至对浮屠礼貌一笑,才接着去帮小白安置车上的少年,忙完后便离开了这里,可见他对闻九州的话深信不疑。 闻九州转头对浮屠:“浮兄可以先去洗漱休整一番,有什么事唤小白就好,我先去看看那孩子了。”说完朝他一点头,转身去了少年所在的房间。 浮屠无可无不可,跟着小白自去了他的屋舍。 ―――――――――― 淼淼药香从客舍另一头升起,蒸腾的热气带着些许苦味和陈年积淀的草木芬芳缭绕而上,飘过窗前。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停了,露出半片幽蓝如墨的夜空。窗外一丛积雪吃不住雨水,哗啦一声滑下去,露出其后晃荡不停的深色树叶,叶面上倒映着琉白月影,一时间雪月不分。 浮屠闭目浸在水里,四周的声音事无巨细地传进耳中。屋外夜风吹过的声音、冰雪融化的声音、小白煎药的打扇声、闻九州施针的声音…… 还有身体里骨骼抽长的轻响声。 刚才一战中,那道印记气息又出现了一次。只是在经脉中游走了一圈,不但弩箭上的毒和手上伤口尽去,原本只是勉强死不了的身体再次变化,四肢筋骨犹如脱胎换骨,肌肤完美无瑕,五指一握间几可碎石。 那时他没空细看,但估量着有修士中练气期的力量,正好在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内,如果再进一步,直接跨入筑基,身体就会崩溃而亡。不得不承认这部功法的神异。 他又试着运转了一圈功法,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唯独腹面正中一道任脉中多了许多浮沉不定的光点,如一道混沌未开的浩瀚星海。那是阴脉之海,起自胞中,汇入周身后,光点又消失不见reads();。 如果气息出现一次就是一脉通玄,按这样的速度,三年之内他就能回复到修士金丹期的修为,有了破界寻回修真界的资格。三年,对修士来说连弹指一挥间都算不上,但这部功法的所谓‘机缘’还会出现吗?大敌当前,天谴是否还会继续限制他? 闻九州看起来知道很多事,也许知道九州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隔阂――闻九州初见给人印象十分聪明知趣,冷静善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事情,又有意无意和他透露了许多这个世界的信息,甚至主动为他提供了落脚处。 可这个人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巧了些……他用力闭上眼,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人前他看似洒脱,只有人后才知道,自己已经难以再全盘相信谁。 他从水中站了出来。水珠从发梢滚落,顺着光洁无暇的皮肤摔回桶中,发出一阵哗啦声。 浮屠换上一旁主人替他准备的衣物,就想推门想去外面走一圈看看。刚走出门,楼梯上就传来一阵提提踏踏的上楼声。 小白人还未至,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浮屠前辈,先生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缺什……” 最后一个字被噎回了刚刚一脚踏上走廊路面的少年喉中。他持着一盏铜烛,傻傻地看着浮屠,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浮……浮屠……前辈?” 只见昏黄的烛光之中,一个紫衣人扶门而立,看向这边,神色冷淡,眉目却斜飞入鬓,艳绝似鬼,单薄的双唇殷红如血,仿佛刚刚吮过活人骨肉。*的长发被人随意披散于肩,只有几缕幽黑如墨的发丝贴在眼畔,更衬得他如妖如魔,普通的紫纹锦衣穿在他身上一下子变得凌厉逼人,尊贵无方。 浮屠醒来时原身刚刚冻死,当然不可能有多齐整,只不过那时被他本身气势掩盖,所有人都下意识忽视了这具身体的本身面貌,直到现在才令人看清了他的真正模样。 浮屠没有揽镜自照的习惯,不知道小白发呆的原因,见状微微蹙眉:“怎么?” 小白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更加哆嗦了:“前……前辈,我来替您点灯的,还有……先生让我来问问您需要什么。” “没什么需要的。我出去走走。”他说完径自下楼,小白连忙跟上替他照明:“啊对了,先生还说,和您一起走的那个人有救了,再过几天应该能醒来……” 两人顺着幽深的楼梯一路走过客房,经过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时,小白停了停:“先生和那个少年就在屋里,前辈要去看看吗?” 浮屠刚要拒绝,忽然房间里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打破的脆响声。小白吓了一跳,就在这时,另一道急促不稳的脚步声朝这边传来。一个人猛的拉开门扉冲了出来:“抱歉,我要去找……” 他的下一句话吞没在了喉中,愣愣盯着浮屠,呆呆道:“前辈……我以为您走了……” 浮屠皱眉看着他没说话。只见少年衣衫凌乱,显然刚从床.上跑下,虚弱得站都站不直,只走了几步就不得不抓着门框喘气连连。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从垂死的昏迷中挣扎醒来,以为浮屠已经走了,拖着病体也要出来找他。 闻九州站在房间中央,静静地看着这边,神色怜悯,小白被这莫名的气氛感染,也不敢说话。 见他看来,少年眼中恍然回过神道:“求前辈别抛下我……晚辈什么都愿意做,只求前辈能收下我……” 浮屠突然打断他的话,话语冰凉刺骨:“凭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要收你为徒? 为什么要带着累赘如你? 第7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凭什么要收你为徒?为什么要带着累赘如你? 少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他该说什么?说可以当诱饵替你吸引敌人的注意?恐怕没有他,浮屠最后也能全身而退。说可以替你包扎伤口、服侍打理?希望为奴为仆跟在浮屠身边的人应该如过江之鲫。能给你无上力量、金钱权势?这些他现在都没有,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做笑料。 两个问题,他竟一个也答不上来reads();。 浮屠像白天一样视若无睹地绕过了他,向外走去,没有人敢拦下他。小白转头小心窥伺少年,见他脸色苍白如雪,眼底黯淡无光,仿佛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 浮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少年突然一晃,向前倒下。小白连忙接住人送回屋内床上。 闻九州上前看了看情况。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一部分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好在情况并不严重,于是他对小白道:“没事,这里有我,你去门口等着浮兄。”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屋门关上后,闻九州替少年小心褪下衣物,重新包扎身上崩裂的伤口。他身上在逃亡中导致的新伤并不多,更多是未愈的旧伤和陈年的疤痕。那些痕迹有的像烫伤,有的像鞭伤,有些像刀割斧劈,有些像兽口蛇牙,还有更多难以分辨。它们层层叠叠遍布在少年身上,狰狞诡异,不像一张人皮,而更像什么鬼怪野兽。 不知道少年带着这层黑暗腐烂的内里支撑了多少年,才能像如今这样,若无其事、完美无缺地将其藏在一脸坚韧下,若非是他,几乎无人发现。 难怪他对初见时近乎发狂的浮屠毫不畏惧。难怪他面对追杀也没有慌乱崩溃。难怪他能在数九寒天中熬到现在。相比这些酷刑,死又算得了什么。 闻九州面对着这些耸人听闻的伤痕也依然冷静,妥善地料理好每一道伤势,最后替少年掩上薄被,起身走开,不多时又坐回到床边:“疼的睡不着就别硬睡了,起来喝点粥。” 话音刚落,本该昏迷沉睡的少年竟然睁开眼,定定看着对方,眼中无一丝混沌,清醒无比。闻九州脸上还是一片从容,看他睁眼,就熟练地喂来一勺热粥。 少年撇开头,拒绝了那勺粥,哑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醒的?” 闻九州心累地叹了口气,自己吃下那口粥,又重新舀了一勺喂过去。果然这次少年没有再拒绝,饿急一样了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差点被口水呛到。 闻九州用看后辈的眼神看着他:“你从来没有昏迷过。好歹看过几年病,这点还是瞒不过我的。” 少年从未昏迷过,他时刻戒备着身边一切动静,稍有风吹草动都准备着再次逃亡,所以马车里闻九州没担心过他会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揭穿他。 少年闻言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您……不讨厌我这样吗?” 闻九州一边喂食,一边仿佛真将他当成了一个顽劣的后辈般絮叨道:“你怎么样?你对我尊敬有礼,对浮屠哀而不鄙,不为伤害谁,只为自保,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小白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能省下十之*的心。” 少年静了一会儿,仿佛被他说的哑口无言。闻九州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昏迷,应该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可以住在我这里,客舍主人已经去了别处,没人知道你们是谁。我看浮兄暂时不会走,若真想跟随他,就该先养好自己的伤。” 少年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多谢先生相救,晚辈会保重自己,若来日还能活着……” 闻九州打断道:“我救你不为你的报答,来日如何,来日再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唔,等你好点儿,让小白晚上带你出去看看,白天有点麻烦,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喂,少年乖乖配合着,一碗粥很快见底。闻九州站起身,正要离开之时,少年突然出声道:“您不在乎我是谁吗?” 闻九州闻言像一个真正的长者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和道:“猜得到,但不重要reads();。过去的就过去了,从今往后,你不是谁的弃子,也不会拖累谁。浮兄本性纯善,只是说话不大好听,未必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一个普通的“祭品”绝对不可能无端遭受这么多酷刑折磨,正如一个普通的逃奴没资格令贵族不惜出动黑甲卫追捕。只有从小被家族当做弃子送进宫中的孩子,身无所依,形同奴隶,又为家族所逼不能求死,在当今残暴的天子手下见识过最深的黑暗,才能炼出这样坚若磐石的心志。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门最后一次被人合上,屋里恢复了一片宁静,烛火在不远处的木桌上悠悠跳动,偶然发出噼啪一声灯花爆响。月色从窗外温柔地淌进来,似雪似霰,因为屋里充足的暖气,而一点都不显得冰冷。 少年慢慢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黑沉的木梁。没有了坚韧、哀求、偏执和种种人前的光亮,那双眼中无惧无怖,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黑。 闻九州真的猜出他的全部身份了吗?恐怕未必……浮屠更不必说。他已经摸透了这人看似冰冷、实则不通人情的性子,动摇对方,只在须臾之间。 浮屠没有走远。出来后,他才发觉四周一片静谧,月光照在地面的积雪上荧荧发亮,映亮了客舍外交错纵横的阡陌。道道土埂将干枯闲置的冬田分割成零碎的许多片,一直蔓延到对面很远的另一片屋舍外。 安乐镇地如其名,这里的村民朴实安乐,每天牢牢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老规矩,早早就关门回家休息,除非在特定的节日才会夜行欢庆,不像修士的世界里不分日夜。 原本想探看消息的心思渐渐在夜色里淡了下去。浮屠沿着来时的大路默默走了一会儿,在又经过一户人家时,屋顶上猝不及防飞下一个东西,不偏不倚朝他脸上砸来。 他刚想躲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接住了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个酒壶? 浓郁的酒香从壶中喷薄而出,勾得人蠢蠢欲动,他从前也品过不少灵酒珍酿,除了没有灵力,这酒也算得上佳酿,是谁把它扔到他头上? 这时一道声音从屋顶上上传来:“老远就看你一路晃荡。我辈男儿,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需要如此烦忧!” 浮屠闻言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开泥封大口饮了起来。辛辣的液体猛然涌进喉间,一路向下,带来一连串火烧般滚烫刺激的滋味。久违的醉意冲头而上,他一边听着屋顶上素不相识的大汉扣瓦长歌,一边任思绪飞流。 两天前的这时,他还在九浮宫中闭关冲击大乘境壁垒。他生性不爱和人亲近,宫里常年只有洒扫接待的傀儡,唯有秋师杀时不时来看他,饶是如此,想进他门下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凭着从小无人能及的修道天赋和强大的修为,天辰轩对他敬若神明,灵宝功法,天材地宝不一而足,哪怕是倾尽全宗之力炼出的修真界第一件后天造化,也要先献予他过目。 回头再看,所有的吹捧尊崇都是虚情假意。转眼间改天换日,百年修道一朝成空,哪怕他表面毫无表现,心里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大乘期强者,修为全无,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附近又有强敌环伺,身周暗流汹涌。该何去何从?连他自己也在茫然,他叫少年自省,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害怕牵累别人? 重新来过,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等他回去时,修真界又过了多少年?不算天辰轩那些人,昔日的挚友还在几人? 大汉歌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前路茫茫,不过是尽力而为,他又不惧独行!只是害怕……重蹈覆辙。 第8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最后和大汉分别,循着来时的路回到客舍。没想到回去时却发现偏堂中依然留着灯。 闻九州还没睡,正在灯下分拣药物,就着昏黄的光线将各种草药打包成常见病药,见浮屠回来抬头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耸了耸鼻子,脸色有些怪异:“……浮兄刚刚出去喝酒了?” 浮屠坐到他对面,打量着桌上奇形怪状的草药,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怎么?” 闻九州似笑非笑,仿佛想到了某个元凶:“没什么,三十年桃花酿是这个镇子独有的美酒,浮兄好口福……浮兄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浮屠点头。此前他的心思一直被接连而来的麻烦占据,非怒即乱,直到刚才那一番抒发才真正冷静下来,整理好了思绪。他必须先弄清楚,那股阴邪之力是否来自宫中,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对他的追踪:“你之前说宫中出了麻烦,是什么麻烦?天子为什么要活祭生人?没人反对他吗?” 闻九州的动作停了停,又看了浮屠一眼。平常人很少会问这些,就算明知道事实如何,也不敢去探究什么。但浮屠神色坦然,仿佛全然不觉得他的问题有什么不对。 闻九州收回目光,一边抓药,一边叹道:“这些话,浮兄千万不要轻易和他人提起……宫中的事,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是天子蜡祭上丢失了‘祭品’,令祭祀失败,天子因此大怒,怀疑是有人要害他,故意破坏了祭礼。” “他为此紧急召回国师补救祭典――哦,我们的国师常年行踪不定,据说不怎么呆在宫里――又一边令黑甲卫四处搜查捕杀可疑之人,为这事儿,近来神都已经闹得鸡犬不宁。那天你们遇见的人未必特地去抓捕你们的,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祭品这么上心,只是凑巧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除此以外,我们的天子还破例下令诸侯回都朝觐――上次朝觐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突然来这么一出,说是临时起意,只怕……呵。” “自古以来,九方候拜神都天子为尊,本该年年朝觐,可这位天子嘛……”闻九州意味深长地一笑:“浮兄,你问我没人反他,不如问,何时反reads();。” “至于活祭,那是咱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子才做的事,我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概是又信了国师的什么仙术秘法吧。” 浮屠听得眉头紧蹙。开始时他以为那股力量是神都中的天子,可如果真是他,现在早该大军压境,不可能这么毫无反应……“国师又是来头?” 这次闻九州没有再废话,干脆道:“不知道。虽然大虞历来有国师一职传承,但现在这位却是几年前突然出现的,无论姓名、来历、面目统统无人知晓,打败了前国师后就成了宫中的新宠。哦,不过我确定他是个人,否则依天子的性子不可能相信他。” 听到这里,浮屠已经确定了八分。如果国师就是那个邪修,那一晚也许是循着天谴的气息而来,结果临时受天子召唤,这才没工夫对付他。如此推断,只要不再引动天谴,对方未必能再找得到他。 可他凭什么就要因此隐忍躲藏?浮屠桀然一笑,心里有了打算。 闻九州探究道:“怎么,浮兄和国师有过节?” 浮屠不想把闻九州卷进来:“没什么。除了宫中的人外,你还听说过其它像活祭这样特殊的事情吗?” 闻九州立刻药也不拣了,开始滔滔不绝:“那可就多了,不算天子爪牙,正南昂州专司刺杀刑讯的夜鹰台手上人命无数,西北柱州的红楼舫舫主据说酷爱凌虐美人……” 这下连浮屠也开始后悔找闻九州谈话了。他忍着头疼打断了对方,直接问道:“我指的不是普通人……是修道者。” 闻九州一滞,收回了话匣子:“修道者?你是说那些传说中求道成仙的人?我倒是见过不少去名山大川里找仙人的痴人,想成仙想疯了、最后被丹药毒死的术士,可至今还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仙。浮兄怎么也会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没有修士?这怎么可能!浮屠这下真正惊愕了。 六界中无论哪一界,有灵者皆可修炼,修真界更是几乎人人修道。可自从在这个世界里醒来,除了那道声音外,至今为止他再也没见过一个人有修为。初时他以为是九州界的修士不多,可现在看…… 一开始那个疑问又升了起来。不能运转天辰诀,真是他身体资质所限吗?还是说……这个古怪的世界根本无法修道? 假如国师真是邪修,他又是怎么修炼的,靠活祭吗?那为什么他还没有被天道镇压而亡?在这样纯粹的凡人世界中,凭他的修为早就可以称王称霸,又何必要隐姓埋名?天道……天道……天意何道? 浮屠呼出一口气。随着对九州界了解的加深,问题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和偏堂只要一墙之隔的客房中,一扇窗户悄无声息地合上。 ―――――――― 第二天,浮屠才知道闻九州为什么要连夜赶制那么多药包。 天一大早,他就被一阵喧闹吵醒,推窗一看,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密密麻麻聚了一大群人,从上看去只见人头攒动。一条长龙从楼下大堂中一直排到门口,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全在交头接耳喧闹不休。 他皱着眉下楼,想问问闻九州发生了什么。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人群静了一下,不知是被他的气势还是容貌所慑,但紧接着又更加热闹起来:“先生,这位也是您的朋友吗?哎呀真是人中龙凤之姿,不知道姓甚名甚,是哪里人哪……” “先生,我要五副驱寒散reads();。哎别胡说,他一定是先生的病人――先生,不知您的病人可有婚配……” “先生,还有几副龙虎汤?我都要了!” “先生先生,你替我看看我这老寒腿……” 浮屠第一次遇到这种乡里婆妈的场面,被一脸的问题砸的猝不及防,几乎不知所措。闻九州一边笑容满面地和来求医问药的村民们叨嗑、收诊金、发放药物,一边还能抽出空来对他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料到人多了点。浮兄如果觉得打扰,可以让小白带你出去逛逛,正好今天是安乐镇的祈年蜡祭,开了市集,热闹得很――兴许还能见到我一个朋友。” 他话音刚落,小白就从不知道人堆哪个角落中冒了出来,带着一脸终于解脱的表情对闻九州道:“先生您慢慢叨嗑,我先带浮前辈去看么罗大哥了!”说完就兴奋朝浮屠招手,打算拉前辈一起挤出去。 可浮屠早已被前面看到的拥挤场面逼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想理小白。他直接纵身而上,如飞鸟般点过众人肩膀,几步轻逸掠出院门,衣袂在半空中烈烈飞扬,势若惊鸿,翩若游龙! 小白和大家一起张大口看呆了眼,只有闻九州摇头叹息一声:“年轻人,就是张扬――下一位!” 等到小白好不容易追上浮屠后,人群中已经传出了‘闻先生有一好友风采无双单身未婚’的消息。闻九州一边看诊一边笑吟吟道:“好,回头我帮你问问他是否属意令女……好,这幅小像我会转交给他的……来,交钱到这边……” 小白气喘吁吁地跟在浮屠身边,还沉浸在他展现出的身手中无法自拔:“前辈您好厉害啊……” 浮屠这时已经有些后悔了:“那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们会在门前堵到什么时候?” 小白对此则习以为常,一脸骄傲道:“他们都是来求医问药的――先生的名气可大啦,他医术好,又不像那些大人府里的巫医,出诊就要千金奉请,大家都喜欢他。先生到一个地方就会开门接诊,那里的人听到他来了都会来看病,不过等再过几天就没什么人了,前辈不必担心。” 还得再等几天! 浮屠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片人就想转身离开,这时小白又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前辈你看!是蜡祭!” 此时他们已经沿着小路走到安乐镇市集附近,一路走来都奇迹般没什么人。浮屠本以为会看到人山人海,谁知又拐过一个弯,现出小路尽头的宽阔野地,被沿街屋舍遮蔽的人海与震撼人心的鼓乐声突然扑面而来,仿佛这个镇子中所有剩下的镇民都聚集在了这里,将观者定在原地。 那是与刚才小院中的嘈杂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场景。野地上,人流叠而不乱,安静地簇拥着中央一座石台,默默抬头仰望。 石台上架着一方巨大的六面灵鼓,每一面都蒙着绘满玄奥纹路的兽皮,细看一张张神秘狰狞的鬼神之像,透着远古的蛮荒气息。 一人身着朱红祭袍,手持长锤,翻转腾跃在六面之间,身姿如行云流水,游走间带着与浮屠截然不同的中正之气。他每到之处,骨锤擂下,看起来笨重至极的大鼓惶惶而颤,同时震出六面浩荡之音。隆隆鼓声犹如九霄雷音,随着古老而富有韵律的节奏盘旋而上,传向八方,透出鬼神剧颤的力度! 击鼓之人头戴羽冠,长发如瀑,看不清面目,直到无意间转向浮屠这里,才露出了小半脸孔。一条修美的纯白尾羽正好贴在他眉尾,半遮半掩地点出了那双在丹朱描绘下瑰丽如画、比鼓音更动人心魄的眉眼。 那双眼在掠过浮屠两人时,忽然微微一动,似乎弯了弯,如一抹幽微的笑意。随后那人又转回鼓上,继续舞动。浮屠正在不解间,小白忽然低声叫道:“是么罗大哥!” 第9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心里一动,总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就是你们先生的朋友?” 而这时,时缓时急的鼓声又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台下原来紧挨的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一个面目平庸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排众而出,身上装扮繁复贵重,他直勾勾盯着么罗,慢慢唱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直沉迷在么罗鼓舞中的人群终于动了起来,渐渐向四面散开,露出一圈空地。紧接着披着皮衣、鬼面浓妆的巫者们跳进场中,开始追逐鼓点的节奏载歌载舞,弹琴鼓瑟,以他们的方式表达对鬼神的崇敬。 原来方才的鼓舞只是蜡祭的开场reads();。加入更多乐声后,六面鼓变得不再那么动人心魄,围观的镇民终于从鼓声中回过神来,纷纷加入了声势浩大的蜡祭之中,跟着巫者们欢唱舞蹈,以祈丰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祭典还在继续,但浮屠显然已经对此不感兴趣。他刚想转身就走,临走前又多看了领头祷颂的年轻人一眼。那人从出现开始,目光就紧盯着石台上夺目的舞者不放,众人中,只有他目露淫邪,隐晦而放肆地打量着么罗周身上下,原本平庸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猥琐十分,但又像是在恐惧什么,无论如何也不敢真正上前。 浮屠眼中掠过一抹厌恶,转身向别处走去。小白才从入迷中回过神来,大声道:“浮前辈等等我啊……” 他们谁也没发现,那个年轻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向这个看来,在看到还没完全转过身的浮屠时,眼底突然涌上惊异和垂涎。 小白虽然很想看完么罗大哥的表演,但奈于闻九州的叮嘱,还是老实跟着浮屠,尽职尽责地带他见识安乐镇的市集。 安乐镇每一年岁末蜡祭后都有盛大的市集,用来交换、筹备过年要用的物资。沿着他们来时小路的反方向,就是大片四通八达的大道。每年这一年,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就带着他们的收获席地坐在道路两旁,也不吆喝,偶尔有相熟的邻里亲戚过路,就彼此打声招呼问好,共同交织成热闹平和的市集开端。 此时大部分镇民都集中在闻九州和么罗两边,摆摊的人还不算多,浮屠得以不用面对可怕的人潮,尽情游览这一份九州特有的世俗人情。 大道两旁的货物什么都有,一眼看去五花八门,竟让人叫不上名字。有卖山上打来的野狐皮、灰狼皮,有卖风干的野猪腊肉、火腿,也有老大爷炸煎果饼子,有艺人耍猴卖杂技,还有许多一眼看不出用途、新奇精致的小玩意儿。食物的喷香味和暖炉的烟火味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小白看起来对安乐镇颇为熟悉,一进市集就如游龙入海,热情高涨,四处蹦跶撩闲,看上什么就买什么。时不时这里拿一串冻葫芦,那里捞一卷厚毛毡,还找写信的文士买了一沓笔墨,基本上毫无规律。没一会儿,他双手就托起了两堆高塔,饶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少年持续的兴奋之情——如此看来,闻九州一开始说的所谓‘到镇上补给’,指的根本就是让小白尽情挥霍。 于是没几下就从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浮屠变成了浮屠勉强记住小白的行进路线,但随着人流量的渐渐加大,很快少年过度活跃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安乐镇算是神都附近较为繁华的一个小镇子,虽然占地不算太大,但镇上人口繁多。这几条用来市集的大道坐落在镇子中央,看似直来直往,其实大道两边密布着无数死胡同和纵横交错的羊肠小路,夹杂在各式民居之间,难以分辨。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如果没人带领,很容易就会走岔迷失,甚至困死。 大概是石台那边的蜡祭结束了,人流开始源源不绝地朝这边涌来。浮屠浑身僵硬地随着人流又前行了几步,放眼看去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相似摊位,入耳一片嘈杂不堪,原本有趣的红尘百态眨眼变成了扰乱视线的元凶。 他在逆着人流挤回原路和绕路寻找其他返回路线两个选择间挣扎不定,在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下被路人撞了几次后毅然决定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绕过一个弯后,他终于确定自己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一旁老早就注意到他的大娘忽然出声道:“小伙子,找不到路了?” 浮屠转头看来,越发冰冷的表情下是强行镇定实则窘迫的双眼。从小到大都没有问过路的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大娘开始时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架不住浮屠仪容出众,很快她又重新热情起来:“小伙子真俊俏……没事,这安乐镇内就没有大娘我不认识的地方reads();!你告诉我,要去哪儿?还是要找谁?” 浮屠顿时松了一口气:“找闻九州。” “哦,闻先生啊!”大娘立刻更加热情:“您也是慕名来找闻先生看病的吧?哎,闻先生落脚的地方好找的很,来,你来看,顺着我身后这条小巷子直走,在第三个岔路口右拐,走上一会儿,在第二个岔道走中间那条路,左拐再右拐,最后再找到三岔路口左拐,走上一里地就到了!” 浮屠:“……” 浮屠僵硬地迈进陌生的小巷。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少年一边向周围的人打听什么,一边慢慢朝这边而来。 他身上似乎有伤,脸色苍白,走一阵就要歇一歇,但是目光却并不孱弱,有一种坚定的平静。 走到大娘这里时,他又停下喘了口气,才道:“婶娘,刚才可有一个风姿出众的人走过这里?他是我家长辈,说要去找闻先生看病却忘了带银钱,我正要给他送去。” 浮屠的气质十分独特,在这片平凡的小镇中尤为突出,见过的人都很难忘记,不会错认。 大娘一见到少年病怏怏还强行坚持的模样就心疼得不行,听到他的话更是对这礼貌又懂事的孩子怜悯十分,根本不疑有他:“见过见过,你家长辈刚才还找我问路呢,我给他指了路,哪,就是我身后这条……他是要去帮你取药的吧?来来来,这袋饼子你拿着路上吃,慢点儿走。” 少年听过大娘复述的路线,对她乖巧一笑:“多谢婶娘。” 他这次瞒着闻九州和所有人出来,当掉了身上一块玉圭,换取银钱置办了一些必备品,还借着街头文士的笔墨给远处某些人写了几封书信。那玉圭也是宫里的祭品之一,被他磨掉花纹,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他从来没想过依靠闻九州,这个人他看不透,也不打算看透。只要这些信起了用处,很快,他就能离开这里…… 写完尺牍,夹进双鲤板缚好交付文士后,少年就在街头看到了四处玩乐、全然忘怀的小白,不用多想就猜出了浮屠当下的处境。 少年想了想,就沿原路返回,一路找了过来,果然没多久就摸到了浮屠的踪迹。 他沿着大娘指点的路线走进小巷,阳光一下子消失了,头顶逼仄的光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走了没多久就看到第三个岔路口,路口上坐着一个无所事事的青年,见他要右拐,连忙喝道:“做什么!小孩子一边儿玩去,这条路不通了!” 少年顿了顿,没有和他多争辩,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离开青年的视线后,他立刻改变方向,挑了条最接近原路线的小道折回去,没多远就看到了一群人。 那群人大概有七八个,全是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齐齐堵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交头接耳,时而神情猥琐地看着过道里,时而戒备地四处打量,防备着有人经过。 看方向推测过道尽头应当是个死胡同。没有人会没事去死胡同,怎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少年左右环视一周,挑了离过道最近的一处房屋就潜了进去。今天大多人都在外面,少有人在家,果然这间房子里也空无一人。他快速跑上顶楼,不引起任何人地推开窗,俯视着过道尽头的情形。 只见蜡祭上领头的青年换下一身繁重的礼服,打扮的越发轻佻显眼,正将浮屠堵在死胡同的尽头,对他笑的一脸恶心:“哎呀,我也没想到会带错了路,这可怎么办?美人?” 浮屠厌恶地看着他,脸上一派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和杀意。 第10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再怎么不通人情,也看出了青年脸上露骨的垂涎,顿时气笑。从前在天辰轩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胆子觊觎他的人根本等不到他出手,没想到到了这里,居然有人敢堵到他面前来。 可在青年看来,浮屠的怒容只是令他的眉眼更艳丽逼人,加倍诱惑着人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凌虐□□,直到再也张扬不起来,只能饮啜出声……他被自己的想象勾的一阵口干舌燥,看着浮屠的眼神越发露骨,忍不住伸手就向那张脸摸去。 “啊――”下一刻惨叫冲天而起,一道身影从胡同里飞了出来,外面听到惨叫的流痞刚想上前帮忙就被飞来的人体砸倒在地,一时间胡同里哀叫不绝,人体狼狈地滚了一地。 青年叫的最惨,他的手臂被浮屠拗成了诡异的形状,断骨穿皮而出,稍微碰到就疼得他眼前发黑,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还不忘对身下的人破口大骂:“都瞎了吗!还不把我扶起来!” 被压在下面的流痞被骂也不敢抱怨,忙不迭爬起身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到一边。青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刚站起身就就捧着断臂恶狠狠地冲浮屠道:“愣着干嘛!去把他给我打趴下,别弄残了脸就行!” 跟着他来的都是平日间横行乡里、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比青年还要草包。浮屠身材削瘦,在他们看来毫无威慑力,听到青年的话顿时纷纷亮出了藏在衣服里的兵器,毫无顾忌地扑了上去。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最后注定非死即残。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浮屠。 浮屠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挑衅,不由冷笑出声。他本来还考虑是不是放这群人一马,没想到青年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当下他再不客气,几下就将这群毫无身手可言的流氓地痞收拾地干干净净,等他一步步从巷子里走出来时,巷子尽头已经躺到了一片。 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浮屠一个人轻易解决了一群人,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到底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对方踩着同伴向自己慢慢走来时,他已经吓得抖如糠筛,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我我我错了……放过我吧……” 收拾这群人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但被人当做一件东西觊觎的感觉依然令人如鲠在怀。浮屠走到巷子口,厌恶地瞥了地上吓到失禁的人,转身就走。这么一个东西,收拾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他走后不久后,青年这才从死里逃生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这时一把匕首突然从身后出现,精准而果断地向他双眼划来。猝不及防黑暗和剧痛同时袭来,令他再次惨叫出声。 青年身后,少年蹲下身,将匕首一点一点稳稳地向下送去,直到对方停止了挣扎,他才轻声叹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那样看他?” 他说完抽出匕首,冷静地直起身,向巷子里面一步步走去reads();。浮屠顾忌着会引来天劫和国师,没有下死手,此时那群地痞正在地上艰难蠕动,不断发出痛苦的□□。 少年进去后许久就走出来了,小心掸了掸腿上的灰尘,回头又瞥了面目狰狞的青年一眼,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转身就向浮屠离开的方向追去。 巷子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消失。那些人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安静地倒在一处,停止了呼吸,手上还拿着各式各样染血的铁刀木棍,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相互残杀。住在这附近的人今天都出去了,没人知道巷子里发生过什么。反正只是一群地痞流氓,相互残杀而死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浮屠站在不知道第几个岔路口,环视一周,黑着脸僵在了原地,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见四周的屋舍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别说方向,乍一看连前后左右都难以分清,屋舍与屋舍间的夹道形成了数不清的岔道,不走进去根本不知道最后是不是死胡同。 他就不该走这这种犄角旮旯的小路!就在浮屠差点被逼的要跳上房顶认路时,一道轻快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声后传来,向他这里不断靠近。 难道那群地痞还没吃够教训?浮屠皱着眉回过头,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就从不远处一条屋旁小道里钻出来,撞入他眼中。 少年脸上还是一派大病未愈的苍白,两侧因为跑得急而带起明显的嫣红,似乎在找什么人,出来后首先四下环视了一周。在和他目光相对时,浮屠清晰看到少年的眸子中闪起一抹激动的光亮,踉踉跄跄地向他跑了过来。 浮屠站在原地,看他追到自己身边,一边急促低喘一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分外清亮:“前辈,我见您久未归来,怕您……走了,所以冒昧找了出来……” 浮屠心里莫名一动,突然间哑口无言,他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才转移话题道:“你身上有血气。” 少年闻言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侧了侧身:“出门前闻先生刚替我换过药,可能没有包扎好……” 浮屠却仍然捕捉到他另一边腰侧缓缓渗出的血色。大概是这一路上走动寻找,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又崩裂开来。他停了一会儿,忽然破天荒道:“你知道怎么走吧?那就回去。” 少年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浮屠见他不动,窘怒道:“还不快走!” 少年咳了一声,不敢露出笑意,赶紧上前一步带路。忽而他又回过头,试探似的轻轻拉住浮屠的手,一抓住就连忙扭过头,大步向前走去。 浮屠一僵,反射性就想将人甩开,但手指才一动,看到身前那道单薄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又安静了下来。 最后他僵直地任由少年牵着他前行。原本错综复杂的小巷岔路在对方带领下变得笔直顺畅,一座座沧桑朴素的民居在二人两侧缓缓掠过。茅草屋檐上延伸出许多晶莹的冰柱,水珠从冰柱末端滴下,发出滴答的轻响。今日难得雪霁天晴,阳光从头顶漏下来,暖意熏人,抬头看,就能看到一片狭窄的碧空。 掌中少年温暖柔软又略带湿意的手心强烈的令人难以忽视。这样的触感对他来说陌生又新奇,上一次和人这样接触,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浮屠有些恍惚。自从入了道门,他手中握过各式各样冰冷的兵器法宝,所见所闻俱是道法典籍,无论秋师杀,还是引领他修道开窍的长老前辈,都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过。无怪乎他们说他不会做人,也许他在常人眼中,就是难以接近的形象。 可少年为什么不怕他?这个问题在浮屠心里盘旋了一会儿,少年忽然出声道:“前辈,晚辈名叫微生凉,之前因为种种缘由来不及说,请勿见怪……” 浮屠没有回答reads();。他们都明白,不是少年没机会说,而是他不想知道。 但少年没有给浮屠打断的机会,他像是忘了先前哀求浮屠遭拒的情景,也不再提让对方收他为徒的事,打定了主意自己跟着他。他看浮屠确实分不清岔路,想了想,说:“前辈,这里的岔路看似多,但只要记住一个方向直走,无论走错了多少条小路,最后总能通到一块儿。” 浮屠“嗯”了一声,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沿着寂静的小巷走了片刻,果然脱出了复杂的住宅区绕回集市上。这时他们已经避过了最先那一波人流,集市上依然热闹,来往游人却少了很多,回到最初浮屠看见时的红尘味。 少年不像小白那样看到什么买什么,大多数时候一直很安静,哪怕是新奇的小玩意儿也仿佛对他毫无吸引力,直到经过一个玉器摊子时才停了停,目光投注在一条发带上。 那条发带通体明红如火,暗纹简朴大气,没有其他修饰,唯独中央缀着一块充当绳结的莹白古玉,在发带衬托下光华流转,似有灵性。能配得起这种颜色的人不多,不是太轻浮,就是太张扬,所以才一直卖不出去。 少年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浮屠。浮屠不会伺弄头发,也懒得弄,来这里后就一直任由长发自己披散,因为一直没人说,他也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实则与周遭格格不入,很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 摊贩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殷勤起来:“少年人是要送你家兄长的吧?真有孝心!”他又看了看浮屠,夸耀道:“这发带和你兄长十分相称,保证用上去后英俊无比,人见人爱!” 浮屠懒得解释,他从没想过少年是为他买的。他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只看到对方俯身拿起那条发带收进怀中,付了钱,又继续带他前行。许多琳琅满目经过他们身边,浮屠时而四处打量,少年则始终没有放开手,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那座镇子尽头炊烟袅袅的屋舍。 院门前的人流已经散去了大半。好动得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小白正在院外面对围墙,耷拉着脑袋默默面壁。 浮屠二人的脚步声传来,小白一愣,抬头看到是他们,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前辈您终于回来了!我我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你快帮我向先生求求情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内走出,人还未至,疏朗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做错了事还有脸叫人家帮你求情?看来是罚的还不够。” 浮屠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声音分外耳熟――居然正是昨晚送他美酒,扣瓦长歌的大汉。小白闻言惨叫:“么罗大哥!” 浮屠顿时愣了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方的眉眼果然和刚才在石台上击鼓的人一模一样,只是换下了华丽的祭袍和为蜡祭而化的妆容,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也消退了不少,转而显出他本身的洒脱气质。 么罗调侃完小白,走了出来,见到浮屠,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我观阁下一表人才,甚是心喜,可否邀君饮一壶好酒,同醉此宵?” 看来在石台上时,对方就认出了他。浮屠顿时明白过来,昨晚闻九州那奇怪的语气是从何而来。可既然是好友,为什么昨晚这个人不来找闻九州,却要在外面一个人喝酒? 他的疑问刚刚升起,屋里另一个声音就悠悠道:“喝了一晚的桃花酿,还没享受够?想死何必这么麻烦,来我这儿灌一瓶‘千日醉’就行了。” 么罗顿时干咳起来:“九州你听我说……咦?那位小兄弟怎么了?” 浮屠一怔,掌中的手指突然松开,少年悄无声息地向他倒了下来,双眼紧闭,额头滚烫。 第11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小白闻言转头,这才发现少年也在,忍不住惊呼一声。他跟随闻九州已经有些时日,对于各种急病症状自有应付的经验,连忙抢着过来把人掺进了屋里,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先生,你快过来看看他……这人到底什么时候醒的啊,怎么比我还能跑!” 别说出来找人。凭少年当时的伤势和身体状况,换做其他人恐怕还在昏迷当中,连睁开眼都做不到。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床上爬起来,又悄无声息地绕过闻九州,出去转悠了一大圈,最后找到浮屠,将他带回来的。 闻九州当机立断,站起来道:“你先把他送到屋里――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不再看诊,大家都回去吧,明天再来。” 剩下几个镇民看到这边的状况也都理解了他,纷纷挥手表示不介意,很快就相继离开了院子。闻九州随后提起针囊就向屋里赶去,浮屠跟着走了一段,停在了屋门前。 对前因后果不大清楚的么罗一直跟在他后面,这时见他停下,奇怪道:“怎么不进去?” 浮屠没有回头,忽然反问道:“我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进去?”说完也不等么罗反应,转身向楼上走去。 么罗被浮屠突然原地转变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探头进去问:“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快死了吗?” 闻九州正在屋内给少年针灸通脉,小白在一旁打下手。少年周身血脉皮肉本来就被冻伤大片,这次又出去走了一圈,变得更加严重,但不知道是不是以毒攻毒,淤塞的血脉反而被冲开了一些。他闻言头也不回道:“没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这孩子死不了的――至少肯定活的比你长。” 么罗顿时讪讪摸了摸鼻子:“呃……我以后不再偷喝了就是。既然死不了,干嘛这么大阵仗?” 闻九州三针捻进对方胞中,看着对方苍白发青的脸上恢复了一点儿血色,这才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以为我想吗――只怕阵仗还不止这么点,等下去问问浮兄吧。啧,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小白刚犯了错,缩在一旁不敢说话reads();。么罗凭着他过人的理解能力听懂了闻九州的三言两语,转头盯着少年,心悦诚服道:“够狠,有前途。” 闻九州稳定了少年的症状,就收起针囊起身道:“一天后如果能睁眼就没大事了。走吧,去问问浮兄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拖这么久没回来。” 除了少年,没人能想到浮屠竟然会迷路,加上小白在市集上一直没有找到对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想歪了方向。 但也确实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浮屠听到问话,简单答了几句,大概叙述了遇到青年的经过。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么罗就皱起了眉:“怎么又是他?” 见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么罗解释道:“你们不是在祭典上看到他了吗,那家伙是镇子上宗族族长的嫡子,人没什么本事,倒是好色的很,平时仗着自己的地位权势四处作恶也就算了,有一回色胆包天惹到我头上,被我揍过一顿后就没敢再来。想不到居然还敢打你的主意,活该挨揍!” 闻九州听后眉头一动,意味深长道:“哦……这样啊,那大概稍后族长就会来找我开药了吧。” 么罗听着他的语气,忽然有点毛骨悚然:“……你想干什么?” 闻九州老神在在:“反正开什么药是我说了算,就算放多了某些药,谁会知道呢。” 么罗叹服败退,转头找浮屠:“能摆平那些地痞,浮兄功夫想必不赖,可那群地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光明正大,你收拾了他们一顿,下次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一个人难保力有不逮,不如结伴同行……” 一直默默聆听的浮屠忽然打断道:“不了,我打算自己走。” 么罗一愣,正打算大说特说雪地所见的小白也不由噤声。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浮屠早就做好的决定。无论是少年还是闻九州一行人,他都没打算与之牵连。最初答应和闻九州来镇子上只是为了获取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他们本事再大,终究只是普通人,天罚和国师的威胁还悬在头顶,任一个拿出来都是常人难以承担的劫难。 不论是为了哪个原因,他都不会和人同行。 但显然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安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闻九州捧着热茶,叹了口气:“浮兄可是担心族长会来找我们麻烦,或是怕天子与国师爪牙追杀过来,牵连到我们?如果是这些,浮兄不必忧虑,就算他们真来了,闻某身无长物,大不了一走了之就是。” 这边一个将逃命说的轻松无比,那边厢还有一个听得拍案叫绝,唯恐天下不乱道:“国师?厉害了,浮兄可是把能惹的大人物都惹……咳,我是说,浮兄大概之前没听过我的事。其实我最开始和你们一样,是被九州救起来的――小白也是。” “刚开始我到处惹事,捅的篓子可能比你们还大。那会儿我们到处跑,我跟你一样生怕连累别人。后来才知道就算没事九州本来就酷爱游历四方――这九州大虞,各地名山大川,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我跟着跑习惯了,干脆学了伶人手艺,给沿途村镇的祭典帮忙,赚个赏钱虎口……这次是小白捅了篓子,才从咸州搬过来,中途碰上安乐镇的蜡祭,我怕赶不及,就先行一步,所以你之前只见到了他们俩。” “你瞧这么多年,我们不也还是活的好好的,闲时到处跑跑看看风景也自在得很。所以说,确实没什么打紧的。”么罗哈哈一笑,下了定论。 小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想学着说点什么话来安定军心:“呃,我是被先生在门口捡到的,醒来以后就忘了很多事情,是先生教我识字看病……” 他催人泪下的感言还没说完,就被闻九州打断了:“别把我说的跟圣人似的,听着寒掺得慌reads();。”他又啜了口茶,寂寥地叹息道:“谁还没个爱好呢,我的爱好就是游山玩水、捡人、应付麻烦,怎么的?” 这群人是确确实实没将他和少年的麻烦放在心上,仿佛对他们来说,被国师与天子追杀只是寻常小事。 浮屠无言以对,心里又升起一些陌生的情绪。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么罗忽然话风一转,又道:“再说了,浮兄身为习武之人,难道就不希望有人每天陪你过招?若你能和我们同行,闲暇时你我还能比划……咳,交流一下,岂不快哉?” 浮屠眉头一动:“你也会武?” 小白连忙道:“是啊是啊,么罗大哥很厉害的,一路上想打劫的、要抓我们的人全是他大炮的。不过前辈也很厉害,他一个人毫发无伤打赢了十个黑甲军呢,我和先生都看到了!” 么罗听闻,目光一下子更火热了:“嚯,那我更要见识见识了!浮兄,不如我们现在就来交流一下呗!”说完在木桌上就向浮屠袭来,一出手就封死了所有退路。闻九州和小白一脸习以为常地离开桌子,以免殃及池鱼,看来早就清楚么罗的本性。 浮屠也十分意外。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这人是个好战的性子,刚才那一番劝解也不知道是几分真心,几分为了留他下来交手……他向后一缩,呼啸的拳风差之毫厘扫过耳畔,嘴角一勾,也起了兴味。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遇到的不是要命的死敌,就是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实在让人没什么过招的快感。习武之人,谁不希望能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交流,只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反身越窗而出,率先来到屋后院中,么罗哈哈一笑,紧跟而上,攻势由慢至快,渐渐越来越急,浮屠仰头一躲,居然没找到什么回攻的机会。 他有些惊讶起来,在九州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将他逼到这个程度的人,么罗甚至还没有使出全力,可对方确实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他的身体修为却堪比炼气期――这,可能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么罗听到浮屠的问话,哈哈一笑:“什么人?普通人而已!” 浮屠听闻,眉尾一挑,忽然加了力量向对方攻去。在修真界时他就能凭战力生生赢得长老之位,难道现在却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吗!想离开的心思迅速被不服输的血气冲散,战意升腾而起,令他全力出手! 么罗哈哈一笑:“这还差不多!认真点儿,不然输了可就丢脸了!”说完也再次加了力量向前方扫去。 小小的一方院落中一时间掀起无数惊涛骇浪,闻九州和小白两人并排站在房前,津津有味地围观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小白激动道:“先生,他们谁会赢啊?” 闻九州老神在在:“如果么罗真心想分出上下的话,他赢。如果浮兄不介意打到对方力竭为止的话,么罗输……” 结果他一语成箴,这一番切磋一直打到了晚上。小白实在没耐心再等下去,早就和闻九州回去吃饭,么罗和浮屠最后对掌一撞,不约而同擒住对方臂腕向前折去,两人隔臂相望,么罗大笑道:“浮兄,在这儿和我打成平手的,你是第一个!” 浮屠皱着眉,显然还不甘心:“还没完……” 么罗轻而易举就吊起了对方的心,令其不再一味想着离开,一边叫道:“饿了饿了,没力气打了,吃饱了明天再打!”一边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浮屠憋着一口气,终于又等到了第二天,结果一大早,院外就响起一阵嘈杂声,似乎有许多人向这个围来。正要交手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闻九州起身向屋外走去。 第12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只见远处一群人以安乐镇族长为首,正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赶来。还有不少镇民本来要来找闻九州看病取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看热闹,加大了这一队人的阵仗。 么罗对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已经习以为常,见闻九州出去应付了,就不再多事,和浮屠闲聊道:“浮兄,你这样的身手,不应该我从没听说过啊――难道你很少和他人切磋?” 浮屠不屑:“除非有你这样的身手,否则与弱者切磋,和庸人何异?” 么罗听后大笑:“我这样的?全天下都没几个我这样的――老子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浮屠本来想要不屑,忽然心里一动。么罗看似自卖自夸、自大轻狂的一句话,意外得令他感觉似曾相识reads();。 么罗……么罗……他以前在修真界时,似乎听说过近似的名字,可么罗只是九州界一个凡人,他怎么会对其有映像?会是巧合吗?那个名字……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两人谁也没把外面接近包围过来的一群人看在眼里。前不久还扬言自己爱好给人收拾麻烦的闻九州只好又叹了口气,率先转身开门迎接院前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与此同时,一个衣着光鲜,面目严肃的老人在几个青年人的搀扶下跨进屋宅前院,和看起来毫无威慑力的闻九州锋芒相对:“闻先生,好久不见。” 闻九州微笑点头:“确实好久不见,自从两年前离别之后,闻某一直挂念着陈公的身体还是否硬朗,如今看来……”他见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完全没有和他闲话拉家常的意思,只好恋恋不舍地收起话头:“陈公今天来找闻某是有什么要事吗?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什么事非得阵仗这么大,吓到孩子怎么办?” 被叫做陈公的老人冷哼一声:“闻先生是真的不知道,老朽为什么而来的吗?” 闻九州:“呃……莫非是为了令郎?哎,陈公还不相信闻某的医术吗,什么病症可以慢慢……”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陈公忽然大怒,气的说不出话来。一个搀扶陈公的青年突然站出来,遥遥冲闻九州厌恶又恐惧地大喊道:“你这样的人也有脸说自己行医!你的医术能起死回生吗!能把死人医活吗!” 陈公一缓过气来,就直接撕破脸指着闻九州道:“谁都知道你这次带了一个风姿出众的朋友来镇上。把他交出来,否则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安乐镇!” 他一语落下,结登时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交头接耳,对发生了什么事猜疑不定。闻九州也愣了,似乎无法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一个旁观的镇民突然出声道:“族长,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相信闻先生不会是恶人!” 他这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回应,又有更多人开始劝说他们冷静下来,间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人打听闻九州的朋友是什么人,屋舍前院一下子变得喧闹无比。因为闻九州平素的名望和亲和仁善,站在陈公这一边的人居然不多。 青年本来计划直接引着众人打上去,但出乎他的意料,形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于是转头跟陈公说了一句什么。 陈公忽然大喝道:“好!那就让大家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闻先生,若你今天不能救活我儿子,你们就不用走了!” 他话音落下,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一队人排开众人,抬着一床白布包裹的东西,小心放到院子,缓缓揭开了白布,血气一下子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听到喧闹的么罗、浮屠正在从内院里出来,猝不及防见到一地鲜血淋漓的尸体。 尸体正中央,那个调戏浮屠的宗族嫡子赫然在列,眼眶的位置只剩空洞洞的血窟窿,面容狰狞凄惨,仿佛死前经历了无比的痛苦。 这一下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惊叫恐惧,有人质疑不信,有人暗自高兴,只有最先出头的青年指着浮屠大叫道:“就是他!公子一开始就是说要去找他!” 陈公狠狠拄了一下拐杖:“闻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说!你的这位朋友,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九州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些尸体,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浮屠无故被人栽赃,脸色难看道:“我只把他们打了一顿就走了,没有杀人。” 么罗也道:“不会是浮兄动的手。如果是他,要杀这些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多此一举,弄这么多花样。” 青年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想挑起麻烦。他刚要反唇相讥,没想到闻九州突然开口道:“陈公,我想你不会看不出,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除了令郎,其他人都是死在他们的兵器下,不可能是一个人杀的reads();。不知道陈公为什么一发现这件事,就言之凿凿地来找闻某问罪?敢问令郎为什么要去找我的朋友?” 浮屠本想让青年闭嘴,闻九州话一出口,他就顿住了动作。原本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闻九州的话有理有据,很容易叫人信服,对比之下,死的那几个流氓地痞只令人拍手称快,为此大动干戈的陈公反而显得不通情理。 青年噎了一下,又想说其他话掰回劣势,这时陈公断喝道:“我的儿子死了!在你们来了之后就死了!除了你的朋友,安乐镇里没有其他人敢动他!” 不管草包也好,混账也罢,那都是他的儿子,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他最不能放下的存在! “今天有谁敢阻拦,就是安乐镇的敌人,不管是谁!” 院子中霎时落针可闻。再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先前帮闻九州说话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越来越多镇民向外散开,不想被陈公记住自己――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依存于安乐镇生活,哪怕闻九州医术再高超,对他们恩德再大,都比不上陈公的一句威胁。 与安乐镇为敌,就是与他们的生活为敌。替闻九州说一句话,是举手之劳,替他担上可能失去平稳生活的危险。能做到像闻九州那样,毕竟还是少数。 随着人群的退开,跟着陈公来的男人们气势汹汹地涌上前,有的人直接朝他们打来,还有一半人直接架起了火把要烧了房子。看来陈公一开始就没打算善了。 闻九州虽然猜到是有人在煽风点火,却没想到陈公这么恨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要不顾后果地动手。他想努力缓和,却一时想不到主意,眼看着那些人逼到近前,下意识退了一步。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么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小声道:“去叫小白带上屋里那孩子做好准备,敌人不止院子里这些人。” 闻九州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管那些人,转身进了屋子。 浮屠含怒打退两个敢上前的人,到现在他也明白是有人蓄意要将他们一行人赶尽杀绝,不留余地。杀意开始在心头蒸腾,他刚想出手,肩上就被人重重按了一下,么罗压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仔细听院子远处的动静,别杀人――至少现在别杀。” 浮屠眉头一皱,注意远处,忽然发觉镇子外诡异的气氛。 陈公冷冷盯着这边,冷厉的脸庞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那是他的儿子,无论再怎么草包和不成器,都是他的儿子。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怎么没用和惹人讨厌,害死他的人,都不能放过!无论是闻九州,还是谁! 就在人群逐渐退散,浮屠和么罗被一大群普通人包围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个本来走远的镇民惊恐地跑了回来,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指着来路:“杀人了……为什么他们会……真的杀人了……” 屋宅旁的树林里忽然扑朔朔飞出几只漆黑的乌鸦,喳喳大叫,大片铁蹄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围来。一个镇民从镇子里跑了回来,涕泗横流地向他们呼喊着什么,这时一匹黑马赶上他,马上的人横戈斩下。镇民霎时扑倒在地,被后面接连而来马蹄重重踩过,身体发出怪异的脆响声,微微抽搐。 成群气势森寒的黑甲兵从镇子外侵入进来,在陈公等人拖住闻九州时悄然合围,任何想逃出的镇民都起来了他们刀下。这一次的黑甲军不是一伍,而是一旅,全力之下可以屠城,用来围堵安乐镇,其意不言而喻。 镇民们渐渐退回小院前,挤成一片,惊恐而绝望地看着四面。黑甲军只在外围稍微停了停,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马蹄向人群高高踏下! 第13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本来已经散开的镇民们又退回小院前,挤在一处惊恐地看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黑甲军。陈公同样回身,替儿子报仇的愤怒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消散了许多,大声道:“各位大人且慢动手!老夫是安乐镇族长,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大人们亲自动手,能否先告诉老夫?他们都是我安乐镇的普通镇民,绝对不会也不敢去触犯王法!” 他话音落下,四面黑甲军忽然顿住,上百铁蹄在路面上同时踏下,众人只觉地面闷闷一震。黑甲军为首者抬起头,略过陈公,目光在院中游走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人群中央的么罗和浮屠身上。 他骤然扬戈一挥,所有兵马齐动,碗大的马蹄毫不犹豫向人群踏去,登时惨声四起,血光飞溅,镇民一个接一个倒在了马蹄之下! 浮屠和么罗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来不及阻拦,黑甲军就已经冲入人群中四处屠戮。和训练有素的天子爪牙相比,手无寸铁的镇民毫无抵挡之力,没过多久院子外的镇民就剩不下几个,眼看就要轮到院子中! 原本惊恐的人群陷入了绝望,陆续有慌不择路的镇民拼命向军・队中逃去,想绝路求生,结果他们无一例外,全部惨死在铁蹄下。陈公也惊怒交加,却束手无策,忽然间灵光一闪,大喊道:“各位大人是否是为住在这院子里的人而来?他们与我安乐镇无关!我们今天也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 他说话的同时,么罗也有了新的动作。他甩开一群人,跳到房檐上朝下喊道:“不要慌!我去前面开路,你们跟着冲出去,浮屠断后!” 他说完长啸一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后,跃下房檐,不向镇外,反而向镇内冲去――在阡陌纵横、房屋参差的镇内,镇民们尚有活路,如果去了一马平川的镇外郊野,没有任何人跑得过军马! 没人想到他会反向而逃。靠近镇内的那一面黑甲军被么罗的攻势打得猝不及防,有了片刻的混乱,但很快重新规整,向他围攻过来。其他更多黑甲军则完全无视陈公,继续向院内屠杀,同时闻九州和小白搀着少年微生凉走出了屋子。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许多被眼前酷烈景象震慑的镇民听了陈公的话,竟开始痛斥闻九州一行人害了他们、甚至要帮黑甲军抓人,更有人在黑甲军面前跪地求饶,努力撇清自己和闻九州等人的关系。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的哀求毫无作用,一时间四周又掀起一片血腥。先前陈公带来的那些人早就没心思烧屋堵人,只顾逃命,浮屠扫开挡在眼前的镇民们,几步跃到少年三人身前,扼住了一个今天还向闻九州求医问药,转眼嘴脸大变的镇民,犹豫了下,又将他狠狠丢出去,转身冰冷地环视着四周的人。 如么罗所说,眼下不是杀人的时候,他和么罗逃的出去,闻九州三个要怎么办?这些黑甲军到底是为何而来?如果是因他而来,他离开这里是不是就可以…… 这时,身后的闻九州低声快速道:“别多想,这些人未必是冲你来的,也可能是我reads();。” 浮屠立刻道:“我带你们出去。”至于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管他们去死! 谁知闻九州却道:“不行,这些黑甲军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就算你们两人轮流支撑又能撑多久?他们不会放过这里任何人,只要越多人冲出去,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他说完就越过浮屠,挺身而出,大声道:“大家如果信得过闻九州,就请跟来,我和我的朋友们会尽力保护大家逃出去!” 说完闻九州直直向么罗拼杀的方向走去,步伐并不沉重,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从容,所过之处,原先激动的人群不知不觉冷静了许多,下意识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小白连忙扶着少年跟了上去。浮屠吐出一口气,向周围冷冷瞥去一眼,排众而出,气势更甚黑甲铁卫,上前的镇民登时全被震慑在了原地! 忽然间有人大喊道:“我相信闻先生!”那是少数始终没有怀疑闻九州的一个镇民。他喊完就从人群中挤出跟了上去,脸上依然恐惧,却努力撑起脊梁,紧紧跟在了小白身后。 他出来后,又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说着同样的话跟了上去。这时几个黑甲兵杀尽了最前面的镇民,冲进院内挥刀向他们斩下。浮屠一袖扫开刀刃,随手夺来不知谁的长棍向马腿扫去,登时人仰马翻,众人眼中如神似鬼的黑甲军狠狠摔倒在地,军马长嘶哀鸣! 浮屠的武力给了众人无穷信心,又有更多人跟了上去,但越来越多黑甲兵冲着进来,他一个人终究力量有限,不可能挡得住所有敌人。 他瞥了一眼,单脚挑起黑甲军落在地上的兵戈向小白那边掷去。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把接住刀,沉重的刀柄立刻将他带向了地面。 小白刚要搀扶,就被他一把推开:“你也去!” 少年撑住身体,将刀一把塞给小白,自己掏出了匕首。恰在此时,一个黑甲兵趁浮屠不注意掠了过来,抬手就刺向小白。 小白慌忙提刀抵挡,就在众人以为要血溅三尺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锋背相交的锐响后,他依然稳稳拿着刀――居然是天生神力! 就在这时,少年从后面突起,匕首顺着刀锋砍进黑甲军手中,凭着那股狠劲削掉了对方的手指。鲜血霎时飞溅而起,沾上众人脸庞,这时闻九州回过身,拉着两人前行:“走!” 小白还没从自己天生神力的惊喜中回过神,就对上了更多敌人。他忙不迭挥刀而上,替大家挡住黑甲兵的长戈,少年则从后伺机补刀。两人的合作模式给了众人启发,跟在后面的镇民们连忙捡起浮屠送来的兵刃,通力合作,勉强抵抗着四周的大军,还有人激起了血性,抢下一个敌人的兵器后反杀了回去! 几个人就这么奇迹般一步步闯出了院门。其他还在哭天喊地的镇民看到后顿时动心,也试图跟上去。 浮屠清空了身边一圈黑甲军,正要跟上去断后,忽然一个人扑过来死死缠在了他身上。被人遗忘已久的陈公恶狠狠瞪着他,脸上神情犹如厉鬼:“要死一起死!” 浮屠轻而易举将人甩了出去,脸上厌恶的表情一如看到当初那个觊觎他的草包青年:“你这种人,也配当族长?” 陈公刚摔到地上,就被马蹄踩断了背,至死大睁着眼不甘心地看着他。到最后一刻,他的心里也只有他儿子,不在乎浮屠是否为了救人,不在乎其他镇民的死活。这种人自私自利,对自己的儿子倒是仁至义尽。 第14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黑甲军已经冲破围墙,突进院子中开始屠杀。最后一块地方也被攻陷,剩余的人在别无选择下跟上浮屠,但为时已晚,浮屠要顾着前面的人,那些一开始不相信闻九州以致落在后面的人就砍瓜切菜般被黑甲军一一斩杀,哪怕躲进屋里的人也不能幸免于难。地面很快扑上了一层血色的尸毯,最后被马蹄践得破碎不堪。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黑甲军渐渐缩小了包围圈,全力向闻九州一群人围来。一时间他们仿佛成了海上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汹涌的浪潮覆灭,全靠头尾两人艰难掌控着他们的沉浮。 浮屠审视着周围情势,面目含煞,一步一喋血,四周的敌人被他的威势所摄,一时无人敢上前。 这时,前方小白叫了一声,像是快要扛不住了。浮屠突然徒手抓住身旁一丛刀锋,回手一抄,敌人手中的兵器就落入他掌心。紧接着长戈再次脱手而出,准确射入两侧最接近镇民的黑甲卫胸膛中,为他们争取了一点喘息之机。 有了浮屠的帮助,小白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他一脚踢开倒在身前的敌人,毫不介意地踩着尸体,大喊着挥舞长刀向前冲去。少年和闻九州扶着伤员迅速跟在他后面,更多人相互搀扶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四周的黑甲卫依然一波接一波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放眼看去望不到尽头。么罗又荡开一片敌人,喘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闻九州几人已经逐渐跟了上来,最前头的小白依然生龙活虎,横冲直撞。 他握了握拳,发现手指已经开始颤抖,苦笑一声,自嘲道:“唉,太久没这么痛快打架,筋骨都松了。”嘴上这么说,么罗回过身,又开始新一轮的拼杀,尽力替同伴撑开了一方空隙。 小白终于挨到么罗身边reads();。浮屠和么罗两头汇合后,依然是么罗带头,加上中间十几个人一起向镇内赶去。闻九州落脚的屋舍虽然在镇子最边缘,但离其他民居也不远,只要再多走几步,就能进入小巷中…… 就在这时,一直包围着他们的黑甲军忽然退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后方涌出无数盾兵,漆黑的盾牌接连架在地上,犹如一面面铜墙铁壁,严丝合缝地堵住四方,将他们牢牢困在了中央! 么罗试着以戈击盾,结果盾面稍稍退了一寸就止住了去势,依然完好无损。这下连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忽然间盾牌后传来道道冷锐的杀机,从四面八方对向了他们。 一丝寒意从背后升起,浮屠霍然抬头,正好看到了盾牌间隙中无数箭尖锋锐的反光―― 从一开始,黑甲军就是为了将他们逼到无处可逃的空地处再一举射杀,先前只不过是有房屋和人群遮挡,为免误伤自身才没有动手,而如今他们已经集中在一处,正是一网打尽的时候! 瞬间无数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锐鸣划破了空气,乌黑的箭矢铺天盖地向他们射来,皮肤被近在咫尺的寒意激出一层疙瘩。这一次的情势比浮屠和少年独对一伍黑甲兵时要危急千百倍!浮屠刚挥戈挡开一片箭矢,身后就已经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尖利哀嚎,血气在方寸间弥散开来,令人既愤怒又无力。 最先倒下的是那些镇民,他们可以一时抗住黑甲军的攻势,却绝对挡不住弩箭,只能任由箭矢穿透身躯。紧接着的是少年和闻九州等人。 闻九州退了一步,数道箭矢朝他周身袭来,眼看就要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么罗将人护在身后,甩袖一卷,身前的箭矢被他尽数挡下,但侧面的流矢却撕破了他的袖角穿入肋下,登时血花飞溅! 么罗闷哼一声,身形却巍然不动,依旧守在闻九州前面。闻九州脸色终于变了:“你走吧――和浮兄一起走,带上小白跟那孩子!” 小白和少年还没有受伤,他们被保护在队伍最中央,一个镇民临死前用身体挡在了小白身上,但也撑不了多久了。少年一直紧紧注意着四周黑甲军,忽然目光一凛,猛的起身向浮屠跑去。 浮屠听到背后一阵风声,侧身躲开的念头在脑中闪了一瞬,但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将正面的危险留给身后的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以身救人,他从来就不屑去做什么好人,也许是受闻九州的影响,也许是来不及衡量后果。 但一道人体撞上了他的后背。箭矢没有射入他的身体,而是当啷一声,像撞上了什么铁器。少年将匕首贴在胸前,匕身已经被箭尖穿透,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却侥幸没有深入更多。 这时,第一波箭雨终于停歇,第二波开始酝酿,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落下。 这是一个必死之局。谁都明白,闻九州说的是最好的办法。人力终究有限,箭矢却无穷无尽,就算是浮屠和么罗也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没了他们拖累,这两人单独离开,至少可以逃出包围,甚至还有可能带走两个少年人。 么罗还笑得出来:“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也逃不出去,只能看浮兄的了。不过也没什么,既然当初九州救我,现在就换我陪你好了。” 闻九州闻言低叹:“你又何必……浮兄,你意下如何?” 浮屠回身握住少年的肩膀,嗤笑道:“还没人有那个本事,能逼得我落荒而逃!”他修炼至今历经过无数恶战,如果连一群凡人士兵都能逼的他丢盔弃甲,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话虽如此,敌人无尽,四面无援,这样的境地下,如何守?如何闯?只是自保还好,可要他救人却毫无办法。没有修为,哪怕是大乘期强者也和凡人无异,他甚至不能杀人,否则就会引开雷罚和国师,陷入更加糟糕的处境。 第15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一边思索着可用的办法,一边下意识运转起功法,似乎忘了自己没有修为。 想不到一直没有动静的玄奥气息突然出现了。这一次,它并不像往常那样游走周身,目标明确地直奔阴脉之海,撞入任脉的刹那,脉海中浮屠始终不明白用处的星点像实物一样被撞散开来,冲出了体外。与此同时,第二波箭.矢再次袭来,箭声凄厉,杀机凛然! 浮屠来不及去深究功法的异变,先把注意力放在第二波箭雨上。然而出人意料的变化发生了,星点飞出体外后并不消失,反而如同微小的萤火般漂浮在浮屠身周,触若无物。第一支利箭射来,冲进了星点的范围,莫名其妙放慢了速度,变得绵软无力,轻轻一挥就能将它扫落在地。 紧接着更多箭矢袭来,无一例外变得迟缓不堪,最后停滞在浮屠身前。场面一时诡异至极,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浮屠也无法理解,他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法术神通的灵力波动,身体也依旧没有修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扫开身前所有的箭矢,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功法开头凡修所说的话:“天道视我如刍狗,我视天道如无物。以身为炉魂为鼎,吾言即法行即道!” 吾言即法行即道――不是它们放慢了速度,而是进入星点范围以后,本属于箭矢、属于九州界的规则被强行改变、排斥了出去。星点之内,是另一方规则,或者说,一片全新的天地,独属于他的天地! 他的功法不修天道,因为它修的是己身之道,是规则大道! 浮屠立刻尝试控制更多星点掠出阴脉。一股汹涌的吸力突然从阴脉海中传来,疯狂吸走全身的力气,与此同时星点飞速扩散而出,笼罩住了身周所有人! 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一下子慢了下来,即使一时还不能彻底停止,却也足够众人反应过来,合力打落箭矢。么罗一边动作一边咋舌道:“浮兄果然非常人也――你能把这些……这些东西的范围再扩大些么?咱们直接冲出去好了。” 浮屠却没心思回应么罗的问题。此刻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体里像多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漏洞,将所有的精力神气通通吸入。他终于明白何谓以身为炉,这具身体就是星点的力量源泉。只是驱使少数星点笼罩住身周三尺,就已经耗尽了他堪比炼气期的身体力量,别说扩大范围,就是现在要他闯出去和人拼杀都无法做到,难以想象驱使全部星点需要多少力量。 难怪功法要先对身体进行修复,以他此前孱弱的身体状况,瞬间就会被吸干reads();。 但这些他都没有告诉别人,只是摇摇头表示不行。可他不说,场中还是有两个人察觉了异样,少年第一时间直起身,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胸口,撑住了他虚软的身体,同时咬紧牙关,更加急躁地注意着四周环境。 闻九州一下子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虽然不知道这些光点是什么,但能有如此神异效用,想来损耗不小――浮兄,这样的状态,你还能坚持多久?” 浮屠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难得没拒绝少年的关心:“一个时辰。” 闻九州:“也就是说,我们得在一个时辰内脱离包围圈……” 众人刚刚提起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闻九州后面还没说的话,但他们都听懂了――如果一个时辰内无法脱出包围圈,他们依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甚至连本来最有可能脱身的浮屠也因为没了力气而逃生无望。 这时,始终一言不发,注意着四周环境的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精神一振,视线锁定在苍穹之上,首次出声道:“不用冲出去,就待在这儿――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某种笃定,令人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苍首白翅的信天翁在众人上人盘旋一周,又向远处掠去。 闻九州显然明白信天翁代表着什么,忍不住道:“怎么会是他……说不定,我们真的有救了。” 连闻九州都这么说了,当下其余人心里都是一定。么罗虽然疑惑少年那似乎早有预料的态度,但还是先道:“小白,你去替着浮兄。” 小白红着眼睛放开替他挡箭的镇民,上前代替浮屠打落杀伤力大减的箭矢。 浮屠哼道:“我还没废物到这个份上。”说着还是站到一旁,白着脸闭上眼专心控制身周的星点。少年则始终守在他身边,时而分神盯着远处的动静,眼中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远处果然掀起了一阵奇异的人声马嘶。很快动静由远及近,向这边迫来,离他们最近的黑甲军开始慌乱,弩・箭越来越少。 忽然一声尖锐的鹰啼在上空穿过,数道响亮的马蹄声从不远处迅速传来,骤然一匹马从人高的盾牌后一跃而出,马上一个英武青年向他们打了个呼哨,随后单手将最前面的小白捞上马背。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继续向前冲去,眼看快要撞上盾牌,碗大的马蹄高高一扬,干脆利落踢开了铁盾! 随后更多匹军马跟着从盾后跃出,马上将士身着红衣,与黑甲兵装扮截然不同,带着沙场百战的凶狠气势,始一出现就向四周攻去,将黑甲军打得节节败退! 其中几人训练有素地跳到同伴马上,只留下无人的军马向他们冲来。另外几人熟练地捞起地上还活着的镇民带人前进。闻九州果断道:“上马!” 话音刚落,么罗就搂着他翻身上马,借着去势一举冲入黑甲军中,向最先出现的英武青年追去。星点在弩・箭停止的时候已经消失,浮屠带少年跃上马后就半伏在了他身上,陷入了筋疲力尽的半昏迷中。一向孤僻高傲的人难得安静地靠在他肩上,贴着颈窝的侧脸滚烫炽热,披散的长发垂下来,一滴滴淌着黑红的液体。有镇民的,也有敌人的。 短短小半天里,他们身边死的人太多了。 少年一手控缰,一手反搂住浮屠,望向了远处。杀成一片的士兵之外,是空荡死寂的安乐镇。黑甲军为了能不惊动他们地包围过来,在穿过镇子时定然提前杀光了剩下的人。回头看,客舍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黑烟,仿佛在祭奠院中累累的尸骨。经此一役,安乐镇已经不复存在。 但总算,他们还是活了下来――只要还活着,黑甲军,下次再见,就是你们彻底覆之时! 第16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那一旅黑甲卫在青年带来的红衣将士冲击下节节退败,最终溃不成军,一半被就地剿灭,另一半狼狈逃回了神都。青年在郊外绕了一圈,找了处空地安置下兵马大部,转身带着他们和一小队亲兵光明正大踏进了神都,与那群黑甲卫只在前后脚! 然而城门看守的士兵却不敢阻拦,一见到他就尊敬地开门送行。这个不知来历的青年一路带着他们进入奢华的王侯行宫,才停了下来,挥手道:“其他人没事都下去修整吧。”说完又对着闻九州一礼:“先生方才受惊了。本候已经将那些镇民和你们的同伴都安置妥当,不必担心。” 少年、么罗和浮屠三人进宫就被送下去疗伤,如今站在这里的只剩闻九州和小白。闻九州听后却没有露出欣慰地表情,反而垂眼拱手道:“闻某一介平民,如何当得起侯爷的大礼?何况侯爷刚救了我们,该是我向您道谢才是。” 青年闻言爽朗大笑:“先生又何必谦虚?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提,本侯不说就是。至于这声谢,向何予实在当不起――就算不是我,换做任何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原来救了他们的青年是大虞九方候之一,扬州侯向何予,那一队红衣将士正是九方军中威势最大的红缨飞将!能带领出这样一支军・队,扬州侯的厉害可想而知。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温文尔雅的闻九州时,他却一点也没有一个带兵征战的王侯模样,仿佛谦和爽朗的普通晚辈。 他这副模样没有令闻九州上当,却成功骗过了小白。从向何予飞马救人后,小白就对对方充满了崇拜,连死里逃生也没法令他安静下来。:“向大哥真厉害,连那么多黑甲军都打赢了!那群人坏透了,他们杀了大婶、杨叔,还伤了么罗大哥……”说着说着又低落下来:“先生,我能不能去看看他们?” 向何予也对这个活泼单纯的少年很有好感,笑道:“当然可以,我令人送你们过去。” 闻九州也挂心么罗他们的伤势,见实在探不出什么口风,只好暂时致谢拜别。他们走后许久,向何予缓缓收起脸上的笑,起身朝屋后走去,没多久绕进一间小屋子里。 他拴好门,转过身审视着屋子中央小桌前的少年,原本谦和的面容换成了属于一方王侯的尊贵威严,令人感到无比压迫。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空气中一片死寂。少年在这样的压力下依然如常,对扬州侯礼貌道:“侯爷好。” 向何予盯着他,慢慢道:“是你写信给我的?” 闻九州的怀疑是对的。他不是恰好路过顺手救人,而是从一天前就收到了一封信,一封逼得他不得不对上黑甲军,冒着巨大危险公然抢人的信。写信的人说,如果他死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向白予在死之前,说了什么。 微生凉点点头:“是我写的,侯爷。” 向何予慢慢踱了过来,盯着他的目光越发肃杀凌厉,一字一句道:“我弟弟……最后说了什么?” 微生凉的声音平静而残忍:“他临死前叫了声哥哥,说他害怕。” 哥哥,我害怕reads();。你什么时候能来救我? 少年临死前悲怆无助的声音仿佛又响在了两人耳边,微生凉恍惚间再次看到那个少年的模样。和向何予有八分相似,却笑得单纯无害,比起他哥哥简直是天壤之别,在祭典上抖得像只掉进狼窝里的兔子。 祭典的祭品越尊贵越好。什么祭品,能配得上天子的祭典? 唯有各个诸侯送来的质子,才有资格做活祭的牺牲品。九名少年,最后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没人听到这样一句话还能忍得下悲切之意。“啪”的一声脆响,木桌一角被向何予用力掰下,他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瞪着他,眼中满是刀劈斧砍的血丝:“你发誓――你发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微生凉低声道:“我发誓。如有违背,万箭穿心。” “好、好、好……”向何予连说三个好字,忽然啷当一退,闭上了眼,但脖颈上狰狞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主人此刻汹涌的情绪。他的声音嘶哑而艰涩,犹如咽下遍地苦棘:“我紧赶慢赶,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小予放心,哥哥会为你报仇的,虞天子,国师……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微生凉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一直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情绪,像怜悯又像嘲讽。 他还记得向白予在逃跑前和他约定,谁活下来了就帮大家给亲人报信。他要微生凉转告向何予,不要为他报仇,没人胜得过国师,抗得过天子。但在死亡来临时,少年还是颤抖着哭了出声,他在害怕,因为他以为哥哥会来救他,他不想死。 谁都不想死。 向何予站了许久,才垂下头,重新平静下来的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你信上提的要求,我答应了。接下来就该算算你利用我的帐了。” 微生凉定定回望他,眼中毫不畏惧:“侯爷,恕我冒昧一问,您如今……找到了多少盟友呢?能在九侯朝觐前答应相助于您的又有几人?真正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的人――并不多。而我,正好是其中一个。” 向何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摔门而出。小屋中转眼只剩下他一个。微生凉又坐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会发觉他和扬州侯的关系后,才扶着小桌站起来,拖着病弱的身躯慢慢向另一边的房屋走去,像一个真正普通无害的少年。 祭典失败,虞天子怀疑是九侯中人有意破坏祭典,于是下令九侯朝觐,打算清除异己。九方侯不可能坐以待毙,但真正敢动手的人恐怕还是不多。既然如此,他就再推一把…… 少年刚走到屋前不远,就看到小白在房门间精力十足地上蹿下跳,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什么。再仔细一看,房内还有其他几人,么罗腰上还缠着纱布,坐在床边装作津津有味地听小白描述扬州侯如何威风,闻九州则忙着替侥幸没死的两个镇民把脉。浮屠嫌吵,干脆去了另一屋休息。 么罗见到他还吆喝了一声:“哟,又跑哪儿去了?九州说你能活的比我久,就冲你现在这么不怕死的样子,我还真不信。” 小白转身向他大力挥手:“快来啊,我正在给他们讲扬州侯呢,可惜你刚才不在,没看到人家的排场有这――么大,手下有这――么多!” 这群人总是显得无忧无虑,哪怕刚经过一场生死搏杀。微生凉一直对此十分难以理解:“不了,我得先去看看前辈……” “他没事,只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么罗说完又摆摆手:“你要真想让他好受点,就把小白带出去遛弯玩耍,他也不用再吵得头疼了。” 微生凉:“……” 少年:“好啊,我还没去过神都呢!” 第17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微生被么罗一句话噎到:“神都里有人……认得我,如果我出去,万一撞到他们,就糟糕了。” 么罗想了想:“也对。要是刚才那些人真是冲我们来的,现在应该正在外面找人。咱们这一行伤的伤躺的躺,还是先不出去招麻烦了……” 他还没说完,一把爽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就算知道你们在这儿,他们也不敢进来。” 众人回头看去,向何予正好迈进院中,对么罗等人一笑,言语间尽显一方霸主气度:“几位都是本侯的贵客,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若想出去也没什么,本侯亲自作陪,看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到我面前来!” 微生凉从向何予踏进小院开始就安静站在一边,仿佛完全不认识对方。小白眼睛一亮,眼巴巴望着么罗。 么罗皱了皱眉。他平常看来粗枝大叶,其实心思很细,察觉到向何予对他们不太寻常的客气态度,刚要婉拒,恰好这时闻九州就从房里踏了出来,对向何予一拱手:“侯爷不须如此,闻某早就习惯了一身麻烦,出不出去也没什么打紧。” 向何予大笑:“先生谦虚了,再也没有比您更怕麻烦的人了。”他忽然意味深长道“可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来找你,一味避着能避到几时――各位尽可以放心在扬州侯府养伤,无需担心府内守卫,我部下红缨飞将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安乐镇我也派人处置了,先生如还有所需,但提便是,本侯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闻九州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拱手笑道:“如此多谢侯爷的盛情了。小白,你想出去就跟着侯爷出去,其他时候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 这两人暗中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了半天,小白在旁边什么都没听懂,只听懂了闻九州最后一句话,当场激动地嗷了一声,蹦到了向何予身后。么罗不忍目睹地转过头,向何予则心满意足地对闻九州一礼,嘱咐下人好好侍奉闻九州一行人,带着小白出门去了reads();。 他们走后,一直仿佛不存在的少年这才出声道:“先生,我去看看前辈。” 他说完就向浮屠屋门走去,这时闻九州在后面叫住了他:“替我和浮兄说一声,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前庭找我。” 少年点点头,刚要离开,就听到他又说:“还有,你也不许乱跑了。就算我再怎么妙手回春,也未必次次都救得回来。虽然你比小白聪明懂事,但也不必什么都只打算依靠自己,唉,咱们麻烦虽多,也不差你一个……” 微生凉毫不犹豫飞快道:“知道了先生。”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生怕晚走一步就再也走不掉了。闻九州遗憾无比地收回眼神,受到了么罗的无情嘲笑:“论讨人嫌,你比小白更胜一筹。” 闻九州幽幽瞥了他一眼,神情莫测:“――这不是还有你吗?咱们来说说,为什么我叫你走的时候你不走……” 且不论外面么罗又被闻九州训了多久,这边浮屠进屋后,就筋疲力尽地沉入了汤池。 这是对他来说少有的感觉。疲惫像从骨髓最深处传出来,从身体到神魂都被抽干了力气,每一寸筋骨都在隐隐作痛,酸麻不堪,但与此同时,身体强度似乎又进了一小步。他吐出一口气,真正开始认真审视自身的变化。 当在镇上将光点从体外收回时,有一部分循着经脉周游一圈后,没有回归阴脉之海,反而落入了任脉旁的阴跷脉和阳跷脉,就此扎根下来,安静地悬浮在一方角落间。他刚想尝试着驱使它们,接近真空的身体就开始呻.吟抗议,只能作罢。 浮屠越来越察觉到这部功法的可怕之处。仅仅是炼气期的修为,就可以驱使光点排斥部分世界规则,那么更进一步,是不是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完全排斥外界规则,直至可以由自己界定光点领域的法则,甚至如果星点无穷多,这个规则领域可以无限扩大――那么届时就是上界仙魔,也无人可以匹敌! 难以想象创造这部功法的凡修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又遭遇了什么样的强敌,才会消失在上古之中,再无踪迹。 心头烙印中的气息依然没有动静,但浮屠已经摸出了一点规律,同样是战斗,无论与么罗交手,还是教训那群地痞时都不见它出现,唯有两次遭遇黑甲兵的危急关头,气息才自行运转。由此可见,只有在遇到一定威胁和压力时,它才会出现护主。八脉通玄点心火,也许当八脉都充斥星点时,气息就能真正归他掌控。但要驾驭星点,首先要做的就是提升身体强度。 浮屠还在沉思当中,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均匀的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应,就自己推门,轻声向这边走来。很快,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氤氲的水雾当中。 少年看了眼汤池中的状况,就半跪下来,自觉取过一旁巾帕探入水中,替他擦洗每一寸皮肤上的血污。这一次,浮屠出奇得没有开口阻止,不知道是懒得动,还是已经习惯了少年跟在身边,又或者是对方的动作太过妥帖,令人无可挑剔。 深色的布巾缓缓擦过起伏的背脊,紧窄的腰腹,修长的双腿……莹白的肌肤犹如无暇的锦缎,围攻中受的伤势因为气息而痊愈了大半,没在身体上留下丝毫痕迹。少年低垂着眼,掩去眼中神色,动作轻柔而恪守距离,既令对方感到舒缓,又不会因过度亲近而产生不适。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汤池间只剩水花不断溅落的声音。 浮屠沉浸在全身筋骨的放松里,一边不由自主地享受起来,一边又下意识注意起身后少年的动作。他还记得第二波箭雨当中,少年替他挡下了一支箭,只是那时事态紧急没来得及细看。他有受伤吗?伤的……看不出重不重。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看出了少年超出寻常的坚忍,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只会自己忍耐。他想询问,却又问不出口,只能别扭地憋在了心里,默默观察着对方。 第18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少年替他一点点擦净了身体,汤池和布巾已经变成了血色。浮屠的眉眼一向诡艳逼人,此刻却因为疲惫和舒适微眯起眼,像一只慵懒横卧的猛兽,不通人情,满怀戒备,却又在人的服侍下一点点收起了爪牙,最终驯服归顺,坦露出柔软的内里。 微生凉悄然收起目光,为浮屠披上明红锦袍,正要挽起长发,浮屠忽然伸手按了按他胸前。少年闷哼一声,胸前被箭矢划破的伤口又开始作痛,他不解地抬起头看向浮屠,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色,浮屠就已经撇过脸,生硬道:“有伤就去治。” 微生愣了下,无声一笑,在后面应道:“只是皮肉伤,我没什么大碍,不然闻先生也不会放我过来。” 他说完又继续动作,轻轻揽过披在脸畔的长发,精心束起扎好,才满意收手。飞红嵌玉的发带和一身花纹锦衣交相辉映,更显主人七分尊贵、三分艳绝。他仿佛天生就该如此骄奢、被人伺候,先前的布衣、祭袍,纵然难掩其风华,也还是配不上。 浮屠正在后悔自己多余的话,没注意对方的奇异眼神,强自冷硬道:“你为什么要挡箭?” 微生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退开一步,低声道:“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有人偷袭您,就忍不住冲了过去。” 浮屠一时无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审视对方,揣测其话语中的真假。但少年双眼一片透彻坦然,看不出丝毫漏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单论身手,么罗不弱于我,为人脾性都比我好的多。只是拜师可以找他,你资质不差,他不会拒绝你的。” 少年笑了下,认真道:“自从前辈救了我之后,我就已经决定跟着您一生一世,不论您怎么对我。么罗大哥再厉害,他也不是前辈啊。” 说完他又转口道:“对了前辈,闻先生让我告诉您,他在前庭等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那里问他。” 浮屠愣了下,忽然撇过头冷哼一声,甩袖起身向外走去。少年连忙跟上,这一次,浮屠依然没有理会也没有阻止他,但少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reads();。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走到前头带路,以免浮屠走歪。 前庭就在小院当中,离屋子其实不远。浮屠跟着少年走了一会儿,就看到闻九州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石桌后数存款,看见他来连忙收起少得可怜的家当,对他招呼道:“浮兄来了,快坐,这侯府里的茶酒都是难得的珍品,外面轻易喝不到的。” 浮屠坐下后,闻九州仔细看了看他,才点头道:“浮兄的身体只是脱力过度,除此以外没什么大碍,而且……好像比第一次见到时更强健了些。那时你身上还有些沉珂。”他呵呵一笑,对之前看见的那片星光绝口不提:“浮兄果然不是普通人。” 浮屠对闻九州的疑虑从一开始就没断过,到这时已经越来越盛。他向来有话直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婉,当下直截了当道:“你之前说,对方未必冲着我来,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若非迫不得已、强敌当前,天子再怎么昏聩也不可能随便做出屠村这种事。而且当时如果不是临时有人搭救,他们这一行人说不定都要折在其中,说明黑甲军背后的人很清楚他们中有棘手的角色,重重算计,一心要致他们于死地。不是针对他,就是针对么罗。 可么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真的有必要出这么大阵仗吗?还是说,对方针对的并不是么罗,而是闻九州――刚才门外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一个普通的行脚医,能令一方霸主这么客气吗? 闻九州啜了一口热茶,叹道:“好茶……浮兄是否还记得,初见时我曾说过,因为小白无意中说漏了嘴,我们才不得不从咸州搬到这里来?” 浮屠点点头,于是闻九州继续道:“希望今天的话,浮兄和小兄弟能帮我守密。”他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砸下了一连串惊人的信息:“闻某从前曾经师从国师――不是现在的那个,是前一任。” 浮屠:“……” 微生:“……” “其实也没跟着学多久,尊师就去了――他平日里积劳成疾,身子早就扛不住。他死之后,现在的国师上任,但是有的人理所应当地觉得我继承了他的本事,想尽办法要拉拢我、怂恿我替国师报仇――哦,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认定尊师不是被昏君气死,就是被现国师害死的,可能连虞天子自己都是这么觉得。” “可闻某平生只爱游山玩水、治治病救救人什么的,有点儿小名声能吃饱饭就可以了,实在没那个改朝换代辅佐明君的志向。后来找上门的人越来越多,我就隐姓埋名到处走走,结果小白在咸州说漏了嘴,我只好又换个地方,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发现,连累浮兄了。” 闻九州似乎想起了前国师曾经对他说的话,又惆怅地补充道:“而且我确实没学到尊师什么本事,实在不好意思到处骗吃骗喝,抹黑他老人家的名声。但他们怎么都不信。” 他轻而易举带过了其中的惊心动魄,不知道多少次颠沛流离的狼狈逃亡,浮屠和微生凉却都听出来了。单单一个扬州侯都对他如此礼遇,可以想见九州诸侯对他是怎样的推崇,这样一个人,只要站出来振臂一挥就有无数人信任跟随,如果还有意插手朝堂,足以撼动国师甚至天子的地位。难怪要被宫中的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惜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围剿。 可偏偏他还毫发无损的活到了现在,随着自己的心意治病救人,还接连拣了么罗、小白和浮屠微生,如果不是运势过人,就是大智若愚。换成他是扬州侯,也会拼命想拉拢对方。 闻九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心满意足,总结道:“所以啊,浮兄你看,国师恨我比恨你多得多,要对付也是先对付我,你该担心被我牵累才对。唔,先前没有据实以告是怕给你们惹麻烦,希望浮兄不要在意。” 浮屠无言以对。 第19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闻九州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一次恐怕免不了要和那些人撞上了――扬州侯这回不会轻易放我走,他应该会带我去九侯朝觐――九侯朝觐大典非比寻常,国师必须出现主持。浮兄如果想见到他,这是最好的机会,”他又用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浮屠独自去找国师的心思:“但宫中守卫森严,且宫殿众多路线复杂,安全起见,浮兄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同行得好。” 闻九州一番话有理有据,不但解答了浮屠的疑惑,还顺便从各方各面堵死了他离开的理由。浮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本以为到此为止,结果闻九州顿了一下,又开始八卦道:“对了浮兄,我看你身子这么容易虚,得好好补补啊――听说神都宫中藏了不少宝贝,什么龙纹碧灵玉、昆仑胎坯都是补精益血的上等宝物,还有东南神州的若木树心、西南戎州的长江恒砂、西北柱州的鹰王冠翎……呃,这些闻某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如何还没见过。不过浮兄身手这么好,说不准能撞上呢?”他的语气和街头坑蒙拐骗的巫师神棍微妙地相似,将一听就是瞎扯的话说的一本正经:“万一真撞上了,请务必告诉闻某效果如何。” 浮屠黑着脸告辞回屋,少年却若有所思地瞥了闻九州一眼,随后匆匆跟了上去。闻九州坐在原处,目送两人逃难般离开这里,又意犹未尽地啜了一口好茶。 浮屠回屋后没再休息,径自来到后院,静静站在原地,闭目似在回忆什么。少年跟着站在一旁,他也放任不管。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挽掌向前,作了一个奇异的姿势。随后他动得越来越快,每一次肢体的伸展、每一个弯曲的角度都匪夷所思,超出常人的想象界限。这一连串动作非拳非掌,无招无势,本该怪异无比,但在浮屠做来却显得无比自然,仿佛轻涛拍岸,日升月沉。 后院中一棵腊梅开了花,花瓣落了一片下来,缀在他发间,却毫不突兀reads();。 天材地宝难说,最快提升身体强度的办法,莫过于炼体术。他循着记忆力一部炼体传承动作,每一次舒展过后,身体中都涌起一股热流,慢慢填补着筋骨间的空隙,将其变得更加紧实。经脉间的星海仿佛也有所感应,星子在其间微微震荡,发着潺潺莹光。 微生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也磕磕绊绊地在一旁模仿起来。因为没有任何基础,他只能模仿其形,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但少年胜在坚持,不知不觉间也能渐渐跟上浮屠的动作。一大一小在这方不大的院子中挥舞起来,时而有风吹过小院,落下阵阵腊梅花瓣,两道身影在落英缤纷中模糊开去,显得分外和谐,犹如一体。 不知道过了过久,一道声音从院子旁的屋顶上毫无预兆地响起来,打破了这片宁静:“好久不见这么古老的炼体术了――小兄弟,他的功法,你是学不会的,不如跟着我练九州的武功绝学?” 少年率先抬起头,脸上一片气喘不匀的嫣红,果然学的十分艰难,但他还是道:“多谢么罗大哥,但我还是想跟着前辈……闻先生说您受了伤,不宜喝酒,让我看到了就告诉他。” 第二个转头的是浮屠。他从玄之又玄的境界中被人打断,十分不满,皱着眉看向元凶:“你果然知道什么。” 么罗出事对他说‘暂时不能杀人’。那绝不是在劝阻自己杀人,反而像是明确知道这么做会引起什么后果,才特意提醒他,比如说,天罚――这是他埋藏已久的疑惑,即使今天么罗没有找来,他也打算去质询对方。 么罗又灌了一口酒,不知道是从侯府中哪里顺来的佳酿,苦笑道:“喝完这壶就不喝了……那算啦,跟着浮兄也挺好的,只是麻烦多了点儿。”他跳下来抬头刚想说什么,冷不防看到浮屠梳理整齐、簪花结玉的样子,登时愣住:“今日浮兄打理的格外……惊艳啊。” 没等浮屠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么罗忽然咳了一声,脸色郑重起来,不知道是想转移话题还是本来就要说:“你是修士吧?” 微生怔了一下,迅速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倾听。浮屠微微眯起眼,没有反驳:“怎么?你也是?” 么罗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你大概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这里没有修士、不能修炼。其实探索九州界的修士从来没有少过,仅我所闻,就有好几个,但他们全都不见了。” 他的语气有些飘忽,隐隐带着某种不详,浮屠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怎么样才算是……不见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么罗印证了他的预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后来彻底消失了。这些人留下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除我以外,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从踪迹到周围人对他们的记忆,从头到尾不见了。” 浮屠听得毛骨悚然:“这是――天道?” 么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修炼?为什么杀人会有天罚?难道你就从来没怀疑过――在九州界上面的,真的是‘道’吗?” 么罗的话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劈开重重迷雾,在他脑中炸开惊雷,一下子将前因后果全部连结了起来。为什么不能修炼?本来就没有道,又如何修道!天道掌管六界运行,众生于它如蝼蚁,这样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因为几个凡人的死亡,就对他降下警告?除非它根本就不是天道! 浮屠惊悚道:“那行天罚的是什么东西?没有天道的世界……真的能存在吗?” 么罗凝重道:“我也不知道。九州界,就是一处修士的死地――它脱离大道之外,不在六界之中,我都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但如果有外来人破坏了这里的规则,破坏的越多,后果越严重,尤其是杀戮。在这里,危险的不止是‘天罚’。” 第20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么罗的话给浮屠心里又压下了一副担子。九州界究竟是什么地方?谁在对修士下手?为什么死亡的修士会彻底不复存在?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切?他――真的有活过来吗? 有一瞬间,浮屠怀疑自己从来没有重生,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死后的幻象,随时会消失归零。这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大声道:“我不会忘。不管是谁、是什么东西逼我忘记前辈都不行!么罗大哥,你说除你以外的人都忘记了,那你是怎么记住的?” 浮屠骤然回神,就看到少年挡在他身前,和么罗针锋相对。手心里的触感一下子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一路走来,那么多鲜活的人事,那么多陌生的感觉,若说虚假,难道它们也是假的吗?浮屠看向么罗时,眼神已经凌厉无比:“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么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平素洒脱的样子,在两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连连摆手,败退笑道:“好吧,其实这些有一半是一个好友告诉我的,另一半是我自己猜的――怎么说也在这儿呆了好几年,要还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废物了点。至于我?一个流落他乡的丧家犬而已,前事不提也罢。” 浮屠却根本不懂委婉:“你的好友在哪里?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失去修为的?难道你也……”若非无名功法,他现在也和么罗一样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浮屠刚想说难道你也是死而复生,谁知么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reads();。 他似乎想起了从前一些事,脸色掠过一抹黯淡:“我的修为和九州界无关,是从前……后来好友救下我,再醒来他已经走了,我如你所见,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他送我到这里,我还没法认识你们……”他又灌了一口酒,重新笑了起来:“浮兄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担心,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有所准备。” 他说完就想走,浮屠忽然打断道:“那国师呢?你知道他是邪修吗?为什么不出手?” 么罗闻言一愣,等明白他的意思后苦笑起来:“浮兄,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浮屠这才想起,普通人不像他能感受到修士的灵识,当然不知道国师是个修士,也没能力应付。他刚有些懊悔,么罗又续道:“不过如果他真是修士,也活不了多久了。之前没见过他,正好这回见识见识邪修长什么样,哈哈!” 他说完不等浮屠挽留,飞身而上,转身翻过屋檐消失不见,只留下余音袅袅:“小兄弟别告诉九州,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么罗的身手和他不相上下,浮屠阻拦不及,蹙眉沉思起来。他早就怀疑么罗不是普通人,但对方一直刻意避开从前的事,让他无从猜测。丧家之犬……好酒……战力可怕……么罗,他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一直沉默的仿佛不存在的少年突然出声道:“么罗大哥说他知道的修士都不见了,只剩他和国师、前辈三人还在,你们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共通点……” 今天这几人说的话都没有避开少年,或许是不在乎被他一个小孩儿听到。少年探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并据此推断出不少看似匪夷所思的事。么罗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九州界仅剩的修士只剩么罗、浮屠、国师三人,而他们三人竟然都和闻九州有关,会是巧合吗?不过今天这两人分别来找浮屠,彼此间恐怕也有隐瞒,说的话未必能够全信,么罗跟在闻九州身边,究竟只为报恩,还是觉察到了什么…… 九侯朝觐时就要面对国师。不论是什么东西在暗地里对付修士,他们三人齐聚时一定会露出真面目。可浮屠到现在还对闻九州等人毫无怀疑,必须让他有所戒备才行:“国师行踪不定,也许就是为了躲避让修士消失的‘东西’,如果能在他死前见到他,说不定能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闻先生要带您去九侯朝觐见他,是不是想让您去杀他?如果这样就没办法知道了。其实我们可以不和闻先生同行,我知道宫里有些隐秘的小路……” 浮屠一怔。长久以来,少年的形象一直是安静而懂事的,绝少像今天这样条理清晰地推断,隐隐像在指向什么……前世秋师杀的笑声猝不及防浮现脑中,令他一下子通体发寒,沉下了脸:“什么意思?你是让我别杀他,跟着你走?还是想说闻九州不可靠?” 少年完全没料到浮屠会突然将矛头指向他,还在往下说:“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但和扬州侯同行难免有诸多约束。对了,么罗大哥一直跟在闻先生身边,闻先生应该知道些他的事,前辈如果好奇,可以再去问问闻先生。” 浮屠一字一句道:“那如果么罗从来没告诉过闻九州他的事,我是不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呢?是不是这样就代表他们俩有问题,我只能相信你?他们可救过你不止一次。” 少年一下子顿住,终于看清了浮屠充满了怀疑的凌厉眼神。他迅速回忆自己刚才的所言所作,脸色一白,明白了浮屠突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是了,他不该这么冒进的,但是好不容易才接近了浮屠,好不容易才叫对方相信了一点点……他真的不甘心…… 浮屠冰冷地看着他:“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他说完转身回屋摔上门,没再给少年半点解释的机会。 微生始终沉默不言,凉低着头站了半晌,才慢慢离开了这里。 第21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扬州侯时常宴请闻九州等人,看得出来他对包括么罗在内的几人都十分重视,多次流露出想要招揽几人的意愿,并表示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然而闻九州始终巧妙谢绝,么罗则将其一笔带过,付之笑谈,浮屠对比不屑一顾,压根没有理会。但扬州侯十分有耐心,对他们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依然时不时带着小白出府游玩。 这其中最扎眼的是浮屠与少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浮屠对少年本已有所缓和的态度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初,甚至犹有过之,简直称得上厌烦了。 微生却始终不发一言,默默承受着冷眼,依旧跟在他身后服侍帮忙,哪怕么罗等人好奇询问,也只说是自己做错了事。 浮屠想要无视他,可每每转过身,前世秋师杀微笑的样子和少年在小巷里看着他的神情就在脑中交替闪过,令他越发烦躁,几乎要忍不住对少年动手,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对方。 他也确实起过独自去会一会国师的念头。邪修的手段防不胜防,没人能预料得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怎样对自己这一行人出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但要瞒着闻九州等人入宫,就得带上识路的少年或扬州侯的人,这两人哪一个他都不愿意见。 在浮屠的纠结当中,时间又过了几天,这天扬州侯照例要带小白出去溜达。最近小白迷上了神都一座老文馆里的采风官,不同于其他处千篇一律歌功颂德的圣贤故事,这位先生更喜好搜集、传播各种野诗奇话,很合他的胃口。 但今天出门前,玩的乐不思蜀的小白突然想起了一直被他忘在脑后的闻九州等人,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浮屠那边的糟糕氛围,于是想带他们一起去‘散散心’。但小白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闻九州么罗几人也一律赞成――么罗伤还没好,既不能喝酒也不能找浮屠切磋,早就憋的难受,闻九州是想凑热闹听八卦,微生则无可无不可。 剩下一个浮屠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于是几人轻装出府,破天荒去文馆听了一回采风。今天老先生讲的是一篇前世今生痴男怨女的故事。虽然是早已被人听烂了的俗套故事,但架不住先生老当益壮,全程抑扬顿挫*迭起,听得小白两眼放光,恨不能以身代之。 当然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把故事当真reads();。闻九州兴致勃勃地仔细聆听,俨然将其吸纳成了一桩谈资,而其他人如么罗等全都兴趣缺缺,扬州侯已经无聊地在把玩小白的鸡零狗碎了。 小白身上常年携带诸多小玩意儿,都是他从各处随手买下来的东西,有些也确实有趣。向何予正在把玩的是一个九宫幻方,这种幻方内部暗藏文字,将九宫旋扭到不同的位置,有可能显现出内藏的文字,如今它上面只有一个白字。 不知道扬州侯到底经历过什么,居然对这种小东西十分熟悉,飞快扭旋,忽然幻方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原本隐藏在内部的文字一下子显现出来,恰好组成了四个字。 采风官收了声,小白刚回头想发表下感想,就看到从不离身的幻方变了样子,登时头脑一懵。就在他想抢回幻方时,向何予一字一字念道:“非……白……不……予,什么意思?” 小白倒吸一口气,瞬间只觉身周百花齐放,烟火齐鸣:“你……你……”向何予闻声抬起头,才看到小白一脸惊诧激动,吓了一跳,连忙送回幻方:“怎么了?这个不能动?怪我多事……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围观了全程的么罗也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假的?这么大一只死耗子都给他碰上了?” 闻九州在一旁尽职尽责地为不明白前因后果的浮屠等人解释:“那是小白在刚到我这儿时就带在身上的东西。他也忘了谁送的,只记得是很重要的东西,片刻不肯离身,后来我就根据上面的白字给他取了名……这可难办了,要不我去问问侯爷还缺不缺弟弟?” 一向看重幻方的小白这回却一反常态地没在意它。他嗷的一声扑了上去:“侯爷!你还记得前世的小白吗!这一定是上苍注定的缘分,要让我们……我们……”这是想复述采风官那繁复优美的誓词却忘词了。 向何予:“……” 众人:“……” 向何予失笑出声,接住了飞扑的小白,对闻九州等人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他结合旁边闻九州的解释稍稍一想,很容易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虽然没小白那么异想天开,但也觉得这一切无比巧合。 非白不予,白予,向白予……小予,这是你在对我说话吗?你是害怕我孤单吗? 向何予出神了一会儿,对闻九州和小白笑道:“想不到我和小白这么有缘,这是上苍要让我多个弟弟。闻先生若不介意,本侯可以将小白列入扬州侯宗祠,八拜结交――小白,你说呢?” 小白高兴的眼泪汪汪:“嗯!”看来他完全不清楚列入扬州侯宗祠有着怎样的分量,更不清楚八拜之交和前世今生间的区别。么罗看的长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还没被卖掉的?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吗……” 浮屠:“……” 微生抬头瞥了扬州侯一眼,眼中滑过一抹探究,忽而被另一个方向吸引了注意力。那里似乎有些喧闹,人群却并不聚集,反而向相反方向惊慌奔走……他猛的目光一凛:“是黑甲军来了!” 么罗:“什么?” 所有人一下子被微生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戒备地看向那个方向。他们这一行出来只为听评书,并没有带多少人手,对方是冲他们来的吗? 扬州侯沉声道:“不必太担心,我先去看看。” 他说完放下小白向那边走去,又有几个人从那个方向跑了出来,似乎隐隐还有哭声。不一会儿人群逐渐靠近,他们明白了喧闹的来源。 那确实是数十个黑甲军,但不像是冲他们而来。他们沿街敲开民居,强行进入其中拖出少年带走――这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平民! 第22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黑甲军专为宫里王孙贵族服务,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扬州侯。他始一走近,就有人站出对他恭敬行礼:“见过扬州侯。我等不知侯爷在此处,冲撞了大驾,实在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着,其他黑甲军也纷纷将那些抓来的少年摁在地上,躬身对他尊敬行礼,全无之前面对民众横行霸道的气势。一时间街道上只剩平民和少年此起彼伏的哭号声。 扬州侯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嗯了一声:“你们在做什么?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为首那人道:“回侯爷,陛下让我等挑选合适的少年带回,补偿上次的祭典,一共要九十九个。” 跟在向何予身后偷听的小白几人倒吸了一口气,么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整个神都里有这么多少年吗?他就不怕……呵。” 连公然屠村的事都干的出来,虞天子又岂会在意是否天下人的声音? 浮屠也十分厌恶,蹙眉道:“就没人能拦下这些人吗?” 闻九州看浮屠似乎要起身过去的样子,连忙阻止:“浮兄,这里是……天子脚下。”他短短一句话止住了浮屠的动作。 这里是天子脚下,他们自己头上还悬着暗中窥伺的国师,更遑论替别人出头,主动吸引黑甲军的视线去送死。一行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哭号声依然接连不断地传来,他们谁也没动。 扬州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开口:“既然如此,本侯就……” 他还没说完,一个少年突然趁士兵不注意,挣脱出来向这边跑来:“求侯爷救救我们――我弟弟已经饿死了,我不能再离开我娘……” 他说话间已经闯到向何予脚边,黑甲军不由变色,朝小孩儿抓来reads();。扬州侯一直沉默在原地没有动,直到黑甲军赶来时才猝然出口,将最前面一个人踹飞三丈之外! 已经追到近前的黑甲军立刻停住了步子,不明白向何予为什么态度临时转变,脸色阴晴不定:“侯爷,我们是奉陛下之命……” “滚!”向何予冷冷一笑:“你们算什么狗东西,也敢来冒犯我?” 被他呵斥的黑甲军霎时涨红了脸,咬牙道:“既然侯爷坚持如此……都给我上!” 那孩子见机连忙朝向何予后面逃去,没多远就到了闻九州他们面前。他和小白、微生凉差不多大,看上去却面黄肌瘦,只有眼里闪着畏惧又不甘的光。浮屠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初见微生时的情景。他侧身将少年让了过去,直视前方:“既然有人先动手了,多我一个也没关系了吧?” 闻九州无话可说,担忧地看着前方。谁也没想到扬州侯竟然会不顾场合,正面和天子之兵杠上,他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手无寸铁地被一众黑甲军围在中央,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却巍然无惧。但看在别人眼里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浮屠见没人再阻拦,径自掠了上去,早就按耐不住的小白紧随其后,么罗则留在原地保护闻九州――已经有几个黑甲军注意到了这边。微生没跟着去添乱,他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前闻九州几人的一举一动。 浮屠的作风一贯张扬,越过向何予撞入前面街道中。一路上凡是挡在他面前的黑甲兵通通横飞而起,哀嚎着落地滚成一片,气焰全无,原本被踩在原地哭号的少年与父母们连忙站起来四散逃开。更后面的人终于注意到他,摆开阵势围了上来。 浮屠这些天日日炼体,早已不将这种对手放在了心上,来再多也只是他的踏脚石!他任由黑甲军围了上来,正要迎战,忽然一股奇异的波动从四处传来,阴邪缥缈,似鬼似妖――是那个邪修的气息,这是圈套! 浮屠想到这一点,骤然回身,却已经来不及提醒。身周的黑甲军将他锁在中央后,同时取出一颗人骨珠,向他掷来! 与此同时,小白留在了向何予身边,用力扫开了一圈人:“不许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他虽然不会武功,打得毫无章法,但胜在天生神力,夺来长戈随手一挥就能有巨大的威力。扬州侯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看似最弱的小白能发挥出这样的杀伤力,按住他的肩背,沉声道:“冷静,仔细看四周形势,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一向只知道吃喝玩睡的小白闻言硬是挺直了脊梁,担心道:“侯爷,你没事吧?” 向何予:“放心,他们不敢伤我。”他说着反手朝身侧甩去,附近黑甲兵果然退了一些,正当向何予要上前时,他们忽然向中央抛出了一片小珠子。人骨珠在半空中炸了开来,阴邪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动魂摄魄,寒入骨髓! 向何予只觉得脑中嗡了一下,就此空白,视野里只看到小白朝他跑来,身后一把长戈突然毫无预兆地劈下,雪白的刃尖闪烁着冰冷的反光!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脏都被抓紧了。扬州侯还没反应过来就毫无停顿地扑了过去,却晚了一步:“小予……小白――!” 浮屠一时半刻冲不出人骨珠威力的范围,哪怕展开阴脉星海也无法脱出黑甲军包围。么罗还在远处,根本救之不及,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小白惊叫一声瞪大了眼,被长戈带倒在地,利刃破胸而出,刃尖上还挂着依然热气蒸腾的血肉。 下一瞬人骨珠的力量蓦然加大,扬州侯大叫一声,摁紧剧痛的太阳穴跪倒在地,临昏迷前还试图抓住小白保护他,却什么都没摸到。 第23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听到了后方的惊叫,刚要赶过去,这时人骨珠因为星海的力量跌落在地,碎裂开来,无数尸魂从内飘出,带着更加强烈的扰乱之力尖啸着朝他扑来。它们竟然无视了星海规则! 这是针对他的招数。浮屠神魂剧震,却对无影无形的尸魂束手无策,他干脆不去管尸魂的尖啸啃噬,强忍着痛苦扫开一片人,要去追踪阴邪之力的来源。谁知这时,那股力量却突兀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四周没来得及逃远的孩童!一声锐利的鹰啼掠过上空,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却没人有心思去注意。 层层叠叠的黑甲军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这群天子走狗不减反增,从四处源源不断地围了过来,果然是针对他们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这一回的凶险更甚前两次。浮屠暴怒之下星海全开,氤氲的光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瞬息笼罩街道,在疯狂吸取体力的同时将尸魂之力反向外界! 瞬间神情狰狞的尸魂咆哮着扑向四周士兵,中招的人纷纷哀嚎着倒下,在人群中掀起一片恐慌。浮屠踏着一人肩膀飞身而上,掠过混乱的黑甲军大队,收回星海跃入向何予所在的包围圈,却只看到了摇摇欲坠的扬州侯,没有看到小白。 与此同时么罗也终于突破重围赶了过来,尸魂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毫无影响,反而被他轻易扫开,尖啸一声后散灭无踪。浮屠替他们两人开道,么罗掷开一个抓住向何予的黑甲军,扶着他追问道:“小白呢?你看到他怎么不见了吗!” 向何予一边摁着额头,一边抓紧了他的臂膀:“我看到一个黑衣人从人群中穿过,然后小白就原地消失了……” 浮屠听完心下一惊:“是修士……微生!”么罗还没反应过来浮屠的意思,就见到他转头向闻九州等人的方向冲去,脸上是罕有的惊慌神情reads();。他跟着看去,登时一凛――闻九州和少年也不见了! 他刚要带向何予赶过去,骤然巨网从天而降,朝他们罩来:“想不到堂堂扬州侯竟然与妖邪为伍!” 铁网铮铮,非人力一时三刻能破,浮屠三人迫不得已又回到原地,被铁网严严实实地困在原地,面对着网外面容阴森的黑甲军。尸魂对凡人的效用远不如对付修士,一时混乱后,黑甲兵很快就重整阵势。在意识到尸魂挡不了么罗和浮屠后,他们终于图穷匕见,一人冷笑道:“吾等奉天子之命,‘请’扬州侯入宫解释多次阻止天子之兵行事的原因。另外,这些伤人的光点和鬼魂,希望届时侯爷也能一并给出解释。” 虞天子果然对扬州侯安乐镇截人之事怀恨在心,在做足准备后就当街设局抓人,毫不在乎平民死活。向何予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对方冷哼一声:“看来侯爷是不愿意随我等进宫了。既然如此――天子有令,扬州侯若违命不遵,就地格杀,以儆效尤!”他话音刚落,身后人齐齐竖起长戈朝网中扎下,锃亮的刀锋寒光闪烁! 浮屠骤然暴起上前,铁网哗啦一阵巨响后寸寸崩裂,破出大口。众人只见他如魔神般从网内冲出,起手杀人夺命,所过之处伏尸累累,无人能挡! 被人陷计的愤怒,贸然出手以致牵累同伴的愧疚,抓不到邪修踪迹的无力,对少年等人的担心……种种情绪绞成一团,汹涌而出,逼的他忘记后果,不顾一切:“给我――滚开!” 一声惊雷乍然而起,翻涌的黑云在头顶疯狂聚集,隐隐有浩瀚雷龙游走其中,随时可能落下,他却全盘无视,冲破重重包围闯向少年原本的位置。这时心头轮回烙印再次运转,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经脉中迅速游走,激发出星海最大的威能! “浮屠!”么罗阻之不及,只好带着向何予跟着冲出去,没想到被从后补充而来的黑甲军拦住,和浮屠断开了联系,眼看着就要葬身其中。忽然间外头再起喧嚣,么罗抓着一片铁网暂时抵住刀雨,回头看去。 仿佛安乐镇之时再现,一声鹰啼之后,无数红缨将如神兵天降,从街外飞马而来,踏着黑甲军们闯出一条路来到身前。在一众惨叫怒骂声中,红缨将拉着他们坐上马,掉头就往回跑。 但黑甲军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他们逃掉? 他们集结阵势再次围堵而上,眼看出路就要被堵死之时,街旁一座高楼上忽然有人长声道:“本侯以性命担保扬州侯绝无二心,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烦请诸位今日先回宫,顺便帮我禀报陛下,扬州侯三千飞将连同冀州侯五千大军已至神都郊外……等待天子亲临检阅。” 他只差没直说再不放人,八千大军就要踏平神都,没人能够无视这样□□裸的威胁,众人慌然抬头,就见到一个白衣公子在数个铜甲侍卫保护下缓缓走到栏杆后,气度雍容,容貌清隽,盯着这边的目光却沉肃凌厉,若有千钧。 向何予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子归……?” 么罗只愣了一下,就迅速抓起向何予踩着马背掠上两边房屋,黑甲军在白衣公子的威胁下已经不那么行动坚定,竟然没能拦住二人,一阵喧哗慌乱后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到了白衣公子身边。没了扬州侯二人,红缨将也不再受阻,一口气冲出黑甲军包围,随后在街外集结,眼神不善地围住了街中一群人。 冀州侯之子归见人已经救到,对底下黑甲军一点头,似笑非笑道:“多谢诸位卖本侯一个面子。稍晚一些,本侯会亲自入宫面圣,向天子解释这一切。” 说完不再管那些人的表情,转身向扬州侯走去。么罗放开向何予,任对方接了过去,向何予靠着白衣公子,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他强撑起最后一点精神道:“子归可信,之后到我醒来前的事都可以找他……”说完就昏了过去。 第24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之子归连忙担心地查看向何予的情况。么罗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去找闻九州等人,留下来和他解释道:“扬州侯受尸魂侵扰,会昏迷一段时间,但身体上不会有大碍,我已经帮他除了身上的尸魂。” 之子归虽然不很明白他的解释,但尸魂这个词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多谢侠士相救,请随子归回冀州侯府修养,待我准备重礼答谢。”他拥着向何予回身走了几步,见身后么罗没有跟上,奇怪地问道:“怎么,侠士在等着谁吗?” 么罗从始至终望着闻九州消失的位置,眼中有担忧,还有一分他看不懂的沉郁:“是我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他忽而摇头一哂,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楼下黑甲军见大势已去,终于开始缓缓退兵,留下一地狼藉。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散无踪,阳光投射下来,照亮了一片死寂的神都街市。 而另一边,浮屠头也不回地追着少年刻意留下的足迹拐进了小巷。有足迹就不是突然消失,刚才情势危急,也许他们是为了躲避黑甲军才进了小巷。他追着足迹有了片刻,忽然远处有衣角一闪,像是闻九州惯穿的茶白棉袍。 他还没到前,巷子中传来一声匕首落地的轻响声。浮屠心里一紧,以为少年出了事,连忙追上去,闻九州的身影猛然出现在眼前,但除他以外,巷子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周遭气氛寂静的可怕,仿佛前一刻才有鬼怪在这里游过。 浮屠下意识道:“是国师把他带走了?!” 闻九州才发觉他的存在,猝然转身,眼中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诧:“嗯……是的,他刚走。” 浮屠虽然奇怪他的反应,但眼下少年的去向对他来说更重要。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从未有过的在意:“我去找国师……” 听过天子的事迹,他无法想象那些被掳去的少年会遭到什么样的厄运,但显然不会只是活祭这么简单reads();。如果现在不去找,也许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闻九州已经收拾好情绪,又恢复成了平常不温不火的样子。他及时叫住浮屠:“你这样去是没用的,偌大神都,得找到什么时候?如果国师躲进了皇宫,更是重重机关、步步守卫,连进去都难。活祭的祭品一定会被活着送上祭典,在九侯朝觐前他们不会死,你真想救回他,就和我一起去九侯朝觐,找国师要人。” 浮屠的脚步停了停,激涌的情绪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冷静下来,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他确定听到了匕首声,但巷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如果说刚才国师来过,他不应该一点都没有察觉。 而国师一直视闻九州为眼中钉,为什么却没有伤害他? 他不期然想起了少年曾经说过的话,对闻九州浮起一丝怀疑:“……你知道小白也被国师带走了吗?” 闻九州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分深切的悲哀:“我们是在看到小白出事后,才被黑甲军注意到,迫不得已躲进巷子的……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先回去再说。” 浮屠还没来得及深想,闻九州已经打头向外走去。他跟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 两人一起回了扬州侯府,路上没有遇到一个黑甲兵,直到见到提前回府休息的么罗等人,才知道前因后果。 向何予没有昏迷太久,这时已经醒来,亲自和他们解释。他还没完全从人骨珠的影响中恢复过来,靠着桌案恹恹道:“是我的疏忽,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在九侯朝觐前公然动手……不过我也做了准备。你们看到的飞鹰是我养的‘哨兵’,它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一旦见势不妙就会回府报信。” 之子归跟着坐在一边:“我也是看到飞鹰才猜到你出了事,带着几人匆匆跟来。”他低声道:“天子已经急不可耐要铲除异己了,可叹诸侯中还有人一味作壁上观,想明哲保身。何予一直按兵不动,是想等更多人愿意结盟,否则单单红缨飞将,还不足以对抗全部黑甲军。” 向何予没所谓地笑了笑:“至少你来了,有没有他们,也不打紧。”他忽然面容一肃:“还有五天就是九侯朝觐,最迟这五天内,其他王侯一定会到,届时再做打算……但不论如何,在朝觐之前,我会尽可能救回所有孩子和小白……不论他是死是活。” 之子归伸出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右手:“这次我和你一起,一定能救回他们。”他说完又转头对浮屠两人体贴道:“有大军威胁,虞天子暂时不会再出手,但诸位还是留在侯府,尽量不要外出,以防万一。” 闻九州终于没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朝两人拱了拱手:“如此多谢侯爷。” 浮屠始终一言不发,仿佛在想着什么,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么罗呢?” 向何予愣了下:“他应该还在后院休息。” 浮屠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就起身去找么罗。从刚才一战后至今,他想到了很多东西,而这些都急需一个回答。有个人一定知道答案。 他迈进后院时,么罗正在屋顶上喝酒,见到他来,抛下一壶酒,一如当初安乐镇的初见:“老远就看你一路晃荡。我辈男儿,有什么事需要如此烦忧?” 浮屠恍惚了片刻,接住酒壶,拍来泥封却不再是三十年的桃花酿,而是侯府的美酒。短短几天里,他经历了自己也没想到的很多事,安乐镇不再,小白被国师掳走,天子对他们虎视眈眈,么罗的身份成迷,少年不知所踪…… 他丢开了酒,陶瓷酒壶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猜到你是谁了,你不叫么罗,应该叫琰摩罗才对――是不是?” 第25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什么人能和他不相上下却从未在修真界里扬名? 什么人会对下三界都十分了解,自己却毫无修为,甚至无法恢复? 什么人好酒好战,扬言天下无敌,却自称丧家之犬,龟缩修士死地之中? 没在修真界扬名,因为对方根本不是修真界的人。没有修为,因为他不是修士,无法以常理修炼。扬言天下无敌――他曾经确实天下无敌! 数百年前,幽魂界冥王琰摩罗号称三界战神,下界之内难寻敌手,却因为同族陷害跌落皇座,百年间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人想得到他还活着,藏身九州界中无人知晓。浮屠早觉得他名字熟悉,却因为联想不到死人身上而始终不得其解,直到看到对方对付尸魂时的轻而易举才猛然醒转! “琰摩罗?”么罗在口中将这个名字咀嚼了几遍,又灌了一口酒:“好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还是叫我么罗吧。看样子你有很多问题,怎么没去找九州?” 浮屠往常有问题都会去问闻九州,为什么今天却下意识来找他?因为少年明显更防备闻九州……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在在意着少年。他不肯承认这一点,开口却道:“你为什么跟在闻九州身边?” 么罗笑了:“这不像你会注意到的问题,是那孩子告诉你的吧?我跟着九州的原因很简单,他很像我一个朋友――熟悉的东西都不在了,我也只能睹人思人啦。” 浮屠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么罗接着又叩壶唱了起来,还是那晚一样的词调:“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浮屠没心情听他喝酒,眼见么罗又不肯往下说了,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就因为害怕被仇家追杀,你就放弃了你的族人,龟缩一角不敢回去?小白被黑甲军杀死,又被国师抓走,你知道自己对付不了这些人,就躲在这里借酒消愁,什么也不敢做――就凭你也配称三界战神?reads();!” 其实么罗平日里一直洒脱爽朗,少有像今天这么消沉的样子,但浮屠正处在对他依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的失望透顶中,注意不到这点异样,转身就走。 么罗闻言一怔:“等等,你误会我了……你是要进宫去找人?现在不能去!” 浮屠理也不理。么罗有些着急,跃下屋顶朝他扣来:“你信我一次,先别去,皇宫里有国师……有令修士消失的东西!” 浮屠回身和他出掌相碰,脸上尽是怒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小白消失你为什么没有发现?微生到底是被谁抓走的,现在怎么样了?闻九州为什么千方百计拖着不让我进宫救人――你明知道很多事情却什么都不肯做!我就是死了,也好过像你一样躲在这里!” 他从来没想过真要在侯府中等待五天,跟着闻九州回来只是想知道真相。既然没人愿意告诉他,那他就去见识一下,一座凡人宫殿究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浮屠猛的甩开么罗。经过又一轮气息转动,他的身体已经更上一层楼,突破练气抵达筑基,么罗一时竟然拦不住他:“你冷静一些!九州瞒着你的事不比瞒着我的少。我从没骗过你,很多事连我自己也只是猜测……如果你非去不可,我和你一起去。” 浮屠闻言终于停了停。么罗将手上仅剩的酒壶扔给他,重新笑起来:“我没骗你,皇宫中确实另有危险。不过你救我两次,就是拼上这条命帮你又如何。” 浮屠转头审视了他片刻。眼前的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酒鬼,不修边幅,衣着寒酸,如果不是么罗没有否认,谁也没法将他和昔日三界无双的战神联系在一起。可他的眉间不见颓废,举手投足间自有其洒脱恣意,与他交手时依然战意昂扬。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贪生怕死到躲在九州界不敢回去吗?“你真要跟我去?” 么罗带头往前走,反过来嘲笑他的犹疑:“这有什么,大不了一死。只是浮兄能不能应我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九州他真的做了什么,可否……” 么罗还没将那句可否放过他一次说完,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浮屠不解地跟上去,猝不及防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今晚的弦月分外明亮,那人一如往常地拢着袖子站在门口,茶白的棉袍在月光下显得寒凄冷淡,神情掩在围墙的阴影中看不分明:“你们要去哪儿?” 么罗有些迟疑:“九州……?” 闻九州还是那句话:“你们要去哪儿?” 么罗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浮屠已经问出了口:“我要去宫里救人,你要拦我吗?” 按理说,小白出事,闻九州应该是最受影响的一个人,可么罗消沉,扬州侯激愤,相比之下,闻九州竟然是最平静的一个。他对闻九州的怀疑不由越来越深。 闻九州唔了一声,居然没有阻拦:“你可以去,如果回得来的话,顺便把小白也救回来――他不一定死了。” “什么?”两人同时惊讶出声。当时小白的伤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绝对十死无生,什么情况还能让他活过来? 闻九州又走近一步,眉眼终于暴露在月光下:“浮兄,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见过真正的起死回生――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就是小白。当初我捡到他时,他只是一具尸体,却自己活了过来,忘了从前的事,忘了自己死过。” 第26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震惊不已。他一直以为闻九州指的是自己借尸还魂,没想到对方说的竟然是小白。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白到底经历过什么?没等他想完,闻九州又说:“对了,我先前忘了说,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孩子身上有很多酷刑留下的痕迹,原来应该是供宫中人折磨取乐的奴隶,好不容易逃出,此番又被抓回去,恐怕……” 闻九州还没说完,浮屠已经掠过他出了院子。么罗也对他的话十分震惊,刚要跟上去,忽然闻九州踏上一步,阻在了他身前:“他可以去,你不能去。” 么罗转过头,仿佛第一次认识般仔细端详着那方看了许多年的平凡眉目,然而和浮屠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忽然有些心冷,洒脱的表象剥落下来,露出了无力的内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引他去宫中?告诉我,你……真的想杀他吗?” 从小白身死开始的沉郁终于有了原因。他当然不会贪生怕死,更不怕什么国师天子。他唯一怕的是被朋友亲人背叛后的失望,怕的是……把真相追究到最后,却发现罪魁祸首是最信的人。 闻九州像往常一样叹了口气:“既然你一直都相信我,为什么不继续相信下去呢?你何曾见过我杀人?即使今晚没有我,浮兄也一定会进宫,可你不是他,你会死。我不能看着你死。” 么罗退了一步:“九州……”他似乎想说什么,闻九州正准备聆听,突然见他飞快越过自己向浮屠离开的方向追去:“抱歉,我做不到看着朋友陷入危险!” 么罗刚迈出院子,忽然间一股可怕至极的大道之力从身后传来,瞬间割裂身周所有空间!下一瞬他失去了意识,闭上眼之前,只看到了天上皎白如雪的弦月。 他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闻九州拥着么罗安静了一会儿,忽而伸手抚过那片眉目唇角,掌下的皮肤上胡茬有些刺手,呼吸却细密熨烫,如同主人深埋心底、不现人前的情愫。 他轻叹一声:“你又为什么明知我另有所图,却只是千方百计地提醒他们,而不肯揭穿我?” ―――――― 神都虽大,坐落在最中央的皇宫却永远是最显眼的一处地方。巍峨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的殿宇和昼夜不熄的华灯长廊,无论身处神都哪一处都隐约可见,在万籁俱寂的月夜中则更加显眼。 死寂的街市上空忽然掠过一片飞扬的衣角,一道红色的幽影在月光下点瓦疾行,迅捷如风reads();。忽然影子身影一顿,停在某处高楼檐角上,现出一个眉目逼艳的红衣人。 浮屠向后看去,街上依然死寂,没有丝毫人声。他不由蹙眉。 么罗是临时遇到了什么变故吗?他毫无头绪地猜了一会儿,又看看不远处的殿宇,终于决定自己先行一步。不一会儿,宫墙已到眼前,他轻易跃过宫门,掠进了最近一座亮着灯的殿宇中,只见殿中歌舞升平,守卫疏松,不知道是什么宫女官员在饮酒取乐,却没有一个人对比感到奇怪。别说警觉,就算他走进殿宇,也没人会询问他来做什么。 浮屠随手将一个守卫拖进殿外的阴影中,在他呼救出声前扼住了喉咙:“国师住在哪里?今天抓来的一批孩子被你们关到哪儿了?” 他手上一加劲,那守卫就痛苦地挣扎起来,连连点头示意他愿意说话。浮屠这才微微松手,那人喘了一大口气,飞快道:“小的不知道国师住在哪里,他很少待在宫里……不不别杀我!我知道今天抓回来的那些少年在哪里!” 可能是浮屠脸上煞气太重,那个守卫吓得知无不言:“他们都是准备用来上供的祭品,所以需要提前清洗打扮,现在应该在专司□□宫人的鸿德殿!我知道的都说了,别杀我,别杀我!” 浮屠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鸿德殿在哪儿?” 守卫:“穿过这条路直走再左拐……”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扼着喉咙带上了半空,冷风嗖嗖穿过身边,才看清自己已经被人带着在殿瓦上飞驰:“带路。如果到了地方我没看到人,就杀了你。” 那人瞪着脚下悬空的殿宇一脸惊恐,毫不犹豫地伸手替浮屠指路,生怕晚一点就会被人丢下去。 而在宫殿的另一处黑暗中,一个人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微生凉还记得小白死在黑甲军刀下时,闻九州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怒,那神情绝不像在愤怒自己的后辈被人所杀,反而更像是意料之外的重要布置被人破坏后的懊恼。那神情只出现了一瞬,随后就消弭无踪。 他立刻转头装作没注意到这一幕,闻九州似乎瞥了他一眼,随后黑甲军向这边追来,闻九州躲进了小巷。他怕对方另有算计,连忙跟了上去,并且刻意留下脚印为浮屠指路。 谁知走了没多远,闻九州忽然停下步伐:“如果你有危险,你觉得浮屠会不会来救你?” 他立刻明白是对方故意引他过来,刚要往回跑,忽然眼前一黑,仿佛身周所有光亮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同一时间他抛出了自己的匕首,随后就失去了意识。浮屠是好武之人,无论匕首是被闻九州藏在身上还是丢在原地,他都能注意到,希望浮屠能因此对闻九州有所戒备。 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究竟有没有用,但肯定多少打乱了一些闻九州的布局――否则也不至于被人一怒之下丢到这里…… 微生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下,一眼看不清有多少的毒蛇在青砖上蜿蜒爬行,细长的鳞片在暗淡的光线下莹莹发亮。时而蛇群爬开一片空地,露出一片雪白的枯骨。骨肉腐烂的气味和牲畜的腥臭味混在一起,熏得人作呕。 一条蛇朝他爬来,被他徒手抓起撕断。手上被尚且存活的蛇头咬了一口,很疼。但他没有理会,快速将两半蛇尸丢在身边不远处,不一会儿那里就聚集了许多毒蛇,凶狠地争夺着同伴的尸体。他又如法炮制了几条,渐渐的,整个虿盆的毒蛇都活跃起来。但这点血肉远远喂不饱这里的毒蛇,他的头也开始在毒素的作用下有些发昏。 这些他都还能忍受,身体早就习惯了蛇毒,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微生凉仰起头,对着一隅窗户漏下的月光发了会儿呆,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仿佛两片锈铁相互摩擦般嘶哑难听:“你不怕吗?” 第27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少年转向声音来处,那是是宫殿内最黑暗的角落,说话的人严严实实地藏在邢架的阴影当中,看不到一丝模样。 他忽然觉得十分荒唐。谁能想得到,人前温文儒雅、名望甚高的人,背地人居然会如此的不可见人:“您辛苦将我送到这里,就只是为了看我怕不怕的吗――闻先生?” 那人装模作样地咦了一声,依然是不似常人的可怕声音:“闻先生?” 微生瞥了一圈四周熟悉的宫殿景色,嘲道:“还是我该称呼您一声――国师?” 一切藏在迷雾后的碎片都被搜罗起来,拼合成了看似不可思议、却始终藏在他心底的猜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什么能突然间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直远离宫廷周游四方的人,如何能精准地将他送回那座最可怕的宫殿?为什么传说中对自己一行人虎视眈眈的国师,却至今没有真正出现过一次?为什么刚好在他和浮屠逃出虎口时撞上了闻九州―― 从来都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手眼通天的国师,也没有一心一意游山玩水治病救人的老好人。四处东奔西逃的“闻先生”,和行踪不定的国师就是同一个人! 阴影中的人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走了过来:“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是说上任国师的弟子,闻九州?” 微生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向上看去。只见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拉长了一部分,渐渐走到近前。直到对方站在虿盆边缘,他才看清对方从头到尾都包在一件黑斗篷中。那人垂下头,藏在兜帽下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道:“可惜我不是他,不过你还是可以叫我国师。” 他话音刚落,剩余没抢到蛇尸的毒蛇开始吐着信子向微生逼来,渐次立起上身,狰狞的长牙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乌光。 少年终于无法再平静,他猛地站起来,想起了掳走小白的黑袍人,难道国师真的另有其人?那闻九州是谁?! 还没等他想完,上方的黑衣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粗砺难听,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犹如鬼哭:“不过我得谢送你来的人一声,进了虿盆能冷静下来的人不多,我很欣赏你的心志――像你这样的人,魂魄会比常人更凝实,虽然还比不上修士,但也够了……” 他说着慢慢探出手,眼看就要朝少年伸去,这时微生突然急促道:“等等!送我来的人是闻九州,他想借你的手杀我,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么做,结果一定对他有利――你若杀了我,就是遂了他的意!你不想对付他吗?!” 他这句话出口,黑衣人果然停了一下reads();。微生迅速在心里组织着接下来的话,谁知下一刻对方忽然拉开了斗篷,对他道:“那也没办法――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股**的恶臭味迎面扑来。微生睁大了眼,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具已经腐烂到不可能还活着的身体,森森白骨间□□着絮状的内脏,褴褛的血肉挂在其上,在黑袍下淌着浑浊的污水――这根本就是一具尸骨! 那人的面目终于暴露出来,骷髅头的下颌动了动,腐烂的声带缓缓发声:“怎么?终于怕了?”他说完不待少年回话,就向向蛇群伸出手。 原来被少年站起吓退了少许的蛇群忽然躁动起来,仿佛被什么控制了一般凶狠无比地朝少年扑去! 骤然间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从周身传来,被猛兽撕扯分食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微生抽搐似的叫了一声,就一声不吭地摔倒在地。有一瞬间,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只剩一片永无出路的黑暗,如同多年里每一夜看到的颜色。 不期然一道凤凰般张扬的红火红掠过脑海,如一抹燎原之火,渐次灼亮了眼前的世界。他骤然吸入一口气,空白的感官再次恢复清晰,剧痛、蛇群的撕扯声和暗淡的殿宇纷纷回到眼前。对了……他没有死,并且还活着从这座宫殿里、从那片看不见底的黑暗中逃出来了一次,还遇到了浮屠。既然能活下来第一次,他就能活下来第二次! 少年在蛇群的撕咬中忽然出声:“你不是修士吗?谁能将你伤成这样……你杀人活祭是为了延命?那为什么还是现在的样子――因为杀人的方法没用!” 黑衣人咦了一声,对他还能保持清醒感到惊异:“你知道的还不少,可惜也不算多。我身上的伤是九州界……”他忽然停了一下:“活祭延命?谁说我靠它延命?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追着天劫找到过一个修士,当时他旁边就有一个活祭出逃的少年奴隶――是你?你和那个修士有关?他知道你在这儿?” 蚺蟒的撕扯力有限,不如猛兽那样能瞬息将人撕成碎片,但它们的毒牙却令人更加痛苦百倍。少年强忍痛苦迅速组织语言打消黑衣人的戒备:“那个修士和我无关――你的伤是因为九州界,那你一直东躲西藏又是因为谁?”他心念急转:“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动闻九州――是不是因为对付不了他?!我跟你做笔交易,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闻九州!” 少年巧妙地跳过了浮屠的问题,黑衣人果然没有发现,大笑起来:“等你能活下去再来说这话吧……” 他话音未落,宫外忽然传来一片连绵不断的喊杀声:“有刺客――!” 数道明亮的火光倏忽划过夜空,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与此同时,一道赤红如火的矫捷身影映上门窗! 少年和黑衣人同时一顿。少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浮屠真的会来这里找他,一瞬间有陌生的强烈情绪从不知名处决堤,身体下意识脱离控制,在他还没回神时已经大喊出声:“我在――” 他还没喊完,一股浩大的力量迎面扑来,只是一瞬间,比被毒蛇撕咬更痛苦千万倍的感觉直接降临在了魂魄上。他猛然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意识刹那间崩溃殆尽。当初连浮屠都无法抵挡的魂魄消融的剧痛,一个凡人少年又怎么经受得住? 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一动不动的少年提在手中,笑道:“一届凡人也敢挑战修士之力?” 少年恍惚中看到门外的身影停留了一瞬,仿佛还在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他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嘈杂的脚步声和喊杀声从身后追了上来,身影只能放弃这里,继续向前找去。只是一门之隔,只要喊出一声……只要喊出来……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做不了。赤红的火光在少年放大的瞳孔中渐行渐远,越来越小,最终熄灭在无边的黑暗中。 第28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他感觉到自己在无止境地下沉。上下左右都是一片毫无二致的黑暗,什么都没有,无声无息,无风无影。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脑中唯一的感觉只有痛。身体被撕扯殆尽,魂魄开始寸寸飞灰消融,无止尽的折磨直接加诸于三魂七魄上,一点点消磨着他的意识和理智。 我是谁?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这是哪里?我在这儿多久了? 脑中突然冒出这些问题,随之而来的是意识的一点点恢复,他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回荡在四周。 那声音浑厚浩大,分不清男女老少,上下左右,仿佛恒古以来一直存在于此,从未停歇。他听了很久,才分辨出那是两个字::“九……州……” 这里是哪里? “九……州……” 你是谁? “九……州……” 我是谁?为什么这么痛?怎样才能摆脱它? 那个从未停顿的声音慢了一会儿,才续道:“替罚之身……已死之人……因果不可逆……逆则以身替……” 我是替罚之身?已死之人?他把这句话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间记忆倒流而上,从黑暗深处回流脑海,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场景迅速掠过眼前。 他跟踪闻九州却在宫中醒来……全身腐烂的黑衣人说要以他的魂魄延命,说他身上的伤是因为九州界……浮屠闯入宫中,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被侍卫大军追捕…… 对了。么罗说过,修士杀人会受九州界天谴……国师杀人无数,不该毫发无损,难道他的身体就是因为九州界的惩罚才会腐烂?他想活命,要找一个魂魄足够强的人替自己承受天罚,而自己恰好被闻九州丢到了国师眼前――如今他已在九州界的不知处,在天罚之中替罚而死?! 微生蓦然睁眼,眼前所见却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国师,黑暗的宫殿,蛇群,喊杀声,来救他的浮屠……一切都不复存在,包括他自己。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哪怕是奋起挣扎、或者站起来看一看身周都做不到。魂魄上的惩戒依然如影随形,时刻在折磨着他。 微生沉默下来。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道:“我要离开这里。” 黑暗停滞了一瞬,那道空旷的声音再次响起:“因果不可逆……逆则以身替……” 他平平地重复道:“我要离开这里。” “因果不可……” “那就逆了因果!”少年蓦然从黑暗中挣出,仿佛迈出了一片幽深的沼泽,半透明的身体再次出现在空间中:“我要离开这里,就算你是九州界――” 四周空间骤然崩塌。黑暗撕裂剥落,化作无边迷雾,雾中露出了两扇接连天地的光门。一门混沌,一门清晰,两门气势磅礴,仿佛来自洪荒,分别竖在微生两头。“因果不可逆,逆则以身替!”声音最后响了一次,就此了无声息。 这时两扇门开始飞速向他逼近,仿佛不选一扇进入,就要将他夹扁在其中! 微生看了看两门,就毫不犹豫地向混沌门奔去。被他抛在身后的门中隐约掠过几幕熟悉的情景,那是少年还没被送进宫、仍在侯府中的时候。 在他迈入混沌光门的一刹,远方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发出了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reads();。他回头看去,却只见到四面的迷雾飞快涌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门外的世界,黑暗再次蔓延开来。他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微生停在光门上,深深看了身后一眼,就毫无留恋的跨了进去。光门在他踏入的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光明。 他连忙举臂遮眼,好一会儿后才放下手。眼前陡然换了一个场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地面上。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他踩了一步,听到脚下焦土发出的吱吱声。放眼看去,周围一片倾颓的廊墙和尸首,仿佛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看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排气势森然的石阶。重重石阶之上是一片更浩大的废墟,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踏上废墟,骤然见到成片的黑甲。黑甲堆积的最高处,孤零零躺着一具颓败的焦尸。 微生心里一动,转身俯瞰来处。 只见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之外赫然是高高的宫墙。更远处,云横雪山魏然矗立,仿佛恒古不移――这片废墟竟然是存在了屹立九州上数百年不倒的皇宫!而他身后正是已经烧成灰烬的中央大殿,虞天子的埋骨之地! 混沌门内究竟是什么?是诱惑他幻像,还是尚未发生的事?他不期然想起九州界的话,因果不可逆……因果,因果,难道这两座巨门,就是因果? 微生又逡巡一周,一道赤红的身影忽然掠过眼角。微生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飞快向身影的方向追去。那道身影一直跑了很久才停下来,他喘着气向身影赶去:“前辈……” 浮屠依然背对着他站在前方。他又迈了一步,脚底忽然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是与前面的焦土截然不同的松软。微生愣了愣,慢慢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开皇宫、走出了神都,跟着浮屠到了云横山顶。漫天大雪纷扬而下,在地上铺起了厚厚一层积雪。 微生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慢慢走上前,对始终背对着他的浮屠道:“前辈,这么大的雪,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赤红的身影终于转过身。不知道这时已经是多久以后,但浮屠的面目一如往昔。微生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对方漠然望着他:“三年之期已至,我回修真界了。” 微生蓦然一僵,没等他说什么,浮屠已经消失在云横山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空旷的雪地上只留下他一个人的脚印。 雪渐渐越下越大,似乎要将人掩埋。修真界……原来浮屠从来没想过要留在这个世界……而他连炼体术都无法学习,自然也不可能修炼,果然没可能跟着他去修真界。 他垂头在雪中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走去,眼眸中一片望不到底的幽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多时已经走到了山顶的尽头。 前方路面突兀断开,只剩一方陡峭的悬崖。他走过去,看到了悬崖下的深渊,最深处混沌一片,仿佛一直通向幽冥地狱。 微生面无表情地盯着深渊若有所思,冷不防纵身一跃,跃下悬崖! 厉风在身周呼啸而过,身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坠空感,头顶的天光离他越来越远,微生放松了全身,任由自己下坠。如果他猜的没错……想要离开这里…… 漫长无止尽的下坠中,他漫无目的地仰望上空,忽然间看到了什么似的双眼大睁。他的眼中倒映出了风云变幻的苍穹,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微生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下一刻他彻底坠入深渊之中。 第29章 一个悲痛的消息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再次掠近一座宫殿,殿内的人正在醉生梦死,四处可见奢侈□□的景象,谁也没空理会他。他皱着眉快速逡巡一周,还是没有找到那两人!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烦躁地回头一瞥,身后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宫殿,处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他的身法忽然快,但那群天子近卫却胜在人多,逐殿搜过来早晚会追上自己。 偏偏这里宫殿又多,他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偌大皇宫,两个普通的少年究竟会被抓到哪里? 浮屠越发烦躁,继续向前飞掠。若不是之前那个蠢货带错了路,何至于如此狼狈地被一群人追杀!如今连他自己都有些乱了方向…… 忽然间,一声尖细轻微仿若鸟鸣的口哨声传入耳中,浮屠愣了下,猛然停下脚步巡着口哨声传来的方向找去――这深宫半夜中哪儿来的鸟?难道是他们俩看到了他…… 浮屠飞檐而上,动作极快地破入一间寝室中。那寝室不知道原来是谁住的,四周打扮和前面所见各种金碧辉煌、奢靡荒淫的殿宇相比起来简直是一股清流。屋子不大,屋内没有丝毫装饰,只有最简单的一床一桌,一塌一椅,四处布置得干净而温馨。 小白就坐在屋子最中央的椅子上,正一脸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他的小玩意儿,刚才那声鸟叫就是他用口哨吹出来的。冷不防浮屠破窗而入,把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又大喜过望地扑上去:“浮屠前辈你可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快带我回去吧……” 浮屠:“……” 浮屠眉头紧蹙,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小白一圈。小白换了身新的棉衣,和以前一般无二,还是那么活蹦乱跳气色红润,半点也不像一个受过伤的人。 他原本对闻九州的话只信一分。就算在修真界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起死回生,没有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可白天所有人都亲眼见到小白被黑甲军穿胸而死,眼前的景象又要怎么解释?小白究竟是什么来头? 没等他想好从哪里问起,屋外又一次传来一阵喧嚣,那些侍卫已经举着火把查到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直接破门而入reads();。浮屠不及多想,提起小白就再次向窗外闯去:“闭上嘴,没我问话不许出声!” 小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浮屠带着他纵身而上,又越过一座高楼殿宇时才在屋顶上停下来,回身向那间屋子所在的位置看去。许多侍卫团团围在屋子外,不敢入内,徘徊了片刻后又离开屋子,继续向前搜去。那间屋子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才令那些人不敢入内…… 浮屠暂时压下疑问,皱眉道:“你知道微生在哪里吗?” 小白:“啊?微生是谁?” 浮屠转过脸来,小白一看到他的脸色立刻怂了:“哦……是一直跟着前辈的那个小兄弟吧,我没见过他。他也在这里吗?” 浮屠眉头皱得更紧:“你是怎么醒来的?谁救醒你的?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小白无辜地回望着他:“我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在那间屋子里了,大概……一个时辰了……吧?” 浮屠:“……” 小白吓得退了一步:“前前前辈你别生气,我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呃……可能是先生救我的?” 浮屠一瞬间忍不住有种将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冲动。就在这时,□□突生! 不远处一座宫殿猛然间震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巨响。这声巨响传遍整座神都,恍若惊雷乍现,洪荒再临,将无数沉浸在睡梦中、酒色中的人纷纷惊醒。那些不分昼夜耽于享乐的王孙贵族们终于惊醒过来,跑出宫殿,惊疑不定地向声音来处看去,以为是哪里的宫殿崩塌了。楼底下原本正在搜查浮屠的侍卫们连忙赶了过去,再也没有人顾得上这边。 但浮屠没有趁这个机会走。他站在屋顶上怔怔望着那座殿宇的方向出神,神情震惊莫名。 那座宫殿没有塌,甚至没有震动过。 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人看得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接连天地的光华从宫殿内穿透而出,直入苍穹,就这样张扬地树立在皇宫之中,形成了一柱方圆一里、震撼至极的光柱。光柱内充斥着浓郁到可怕的大道之力,唯有修真者才能感受得到。 这是道华之柱,非修士不可见。没有天道的九州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根光柱?! 小白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好大一根柱子啊!这是神仙下凡吗!” 浮屠蓦然回头:“你到底是谁?!” 他话音刚落,光柱的方向忽然凌空‘升’起一个人,直奔这边而来!那个人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他身上黑色的披风在半空中烈烈翻飞,兜帽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孔,那张脸极为苍白,双瞳幽黑近斜,正死死盯着他们――这是真正的御空法决!宫中的修士,除了国师还有谁? 浮屠来不及查看小白的身体,将他一把推开:“找地方躲起来!” 小白连忙拿出平日里爬树掏鸟的本事,飞快蹿下屋檐,躲进一扇没人的窗户后偷偷打量这边。这时那人已到近前,抬手就向浮屠按去,数道血炼魂在他身前的虚空中结成血红牢印,随着掌势气势汹汹地向浮屠罩下:“把人交出来!” 浮屠自从来到九州界,就再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纯粹修士间的战斗,又对邪道法术并不了解,一时不敢大意,反身向后避开。阴脉星海横扫而出,与血牢铿然相撞:“你果然是个邪修!” 那人愣了下,随即阴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引来天罚的修士,如果不是那天临时有事,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傀儡了。” 浮屠冷冷盯着他,那天被天罚邪修两方威压夹击的愤怒,和后来被重重追兵四处追杀的狼狈,在这一刻同时涌上心头:“杀你这种邪修,想来没有哪里的天道会阻止――”他蓦然激发半数星海,要在此地一试无名功法三脉通玄的威力reads();。 霎时间从阴脉之海开始,阴跷脉和阳跷脉相继亮起微光。经脉中细如微尘的光点微微颤动,忽然间奔涌而出,在体外若真正的光海一般翻涌不停,流光溢彩,一瞬间与道华之柱不相上下! 国师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裹进其中,察觉到不妙,立刻支出更多炼魂傀儡出现,试图撞出星海领域。谁知炼魂可以在星海中自由穿行,不受任何阻碍,他却如同失去了法力一般直往下坠! 浮屠微微扬起左手,站在屋顶上冷冷地俯瞰着他,一束流转不停的星点在他手中上下盘旋,如有灵性般缭绕不觉。这场景本该如梦似幻,国师却清晰感觉到了其中隐隐酝酿的可怕威力,他猛一咬牙,召回炼魂托住自己,在堪堪砸落地面之前才狼狈地停住了去势。 就在这时,浮屠左手一垂,那束星光就如同真正的水流般倾泻而下,直奔他而来。炼魂傀儡纷纷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试图阻挡星光,谁知却全数穿透而过,没有一个能够接触到它! 国师瞳孔急速收缩,星光已经从虚空中已经流淌到他身前,看似柔弱优美,却带给他极度的危机感――那是规则的力量,是‘禁锢’! 在长街之战中,浮屠已经发现星海的真正用法。它的能力是规则,而在一定条件下除了可以排斥规则,还可以制定规则,尽管以他目前的力量尚且控制不了多少星点,但眼前的这一点也够用了! 国师再次扣掌挥出,数枚骨印迎风即长,想要以实体挡住星光――可是依然没用。刹那间星光穿胸而过,在他身周盘旋飞舞。而国师则如受了大创般重重跪倒在地,蜷起了身体。 浮屠一跃而下,踏着几处飞檐借力落到他身边,猛地提起他的衣领,盯着他的双眼冷然道:“跟我一起的那个少年在哪里?不说,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国师颓然仰起头看他,在听到这句话时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笑起来。浮屠不耐烦了,将他狠狠掷到地上:“你说不说!” 星光再次盘绕而上,狠狠勒住了他。国师猛地咳了一声,却依然止不住笑:“你问我他在哪里?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幽冥轮回了吧!哈哈哈……” 浮屠登时暴怒,星光冲入国师心口,刚要禁住他的生机,忽然间国师爆炸开来,血肉蕴含了阴邪之力向浮屠激射而来。浮屠连忙后退躲开,等阴邪之力被星海消耗殆尽后,他再回来一看,原地国师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这具肉身只不过是一个生人傀儡! 浮屠恼怒之下收回星海,还想继续向宫内搜查,这时道华之柱突兀断开,不知道为什么回落皇宫,接着无数道玄奥的纹路在宫殿之间亮起,道华顺着这些道纹迅速向外扩散,眼看就要蔓延到浮屠这边。 浮屠直觉这些道纹不是什么好东西,飞身而起,携着一直不怕死探头看热闹的小白越到屋檐上,在道纹蔓延过来前掠出了皇宫。在他们离开皇宫的同时,那些纹路也完成了对整座皇宫的覆盖,一道常人看不见的巨大屏障从皇城边墙升起,直上高空,将皇宫严严实实地包围在屏障之内,任何修士都无法再轻易进入! 这样一样,他也无法再进入皇宫去寻找少年。浮屠在皇城外的高楼上瞪着那个方向,既愤怒又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后悔。 少年真的死了吗?还是那个邪修在骗他?这座屏障是什么东西? 他站了许久,直到小白冻得受不了,怯怯在他身后道:“浮屠前辈,我们先回去吧……也许先生会有办法的。” 浮屠回过神,又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带着小白向侯府赶去。 第30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30. 谁知回府过程中也不太平。扬州侯所在的侯府别院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这期间浮屠几次看到兵甲森严的卫兵,甚至还有不少黑甲卫。他们有的在沿街搜查,有的干脆闯入民居大声喝问,四处搜寻着‘刺客’的踪迹。百姓才被巨响震醒,又遭天子爪牙侵扰,一时间一片怨声载道。 浮屠这一番闯宫惊动了不少人,虞天子平日里做了不少恶事,显然很清楚恨他的人不少,做贼心虚,生怕刺客藏在民间,严令侍卫搜查。但宫外不比宫内,到处都是藏身之所,鱼肠小道鳞次栉比,根本不可能抓得到人。浮屠顺着小白指出的方向很快回到侯府外。 谁知今晚侯府也遭遇了危机。等他们抵达时,就看到侯府前人声鼎沸。 数不清有多少甲卫围在侯府外,森森地盯着门前一群人。而侯府门前,以向何予为首的冀州侯、闻九州、侯府亲卫一行人正和甲卫针锋相对,看起来不像是无力抵抗的样子。奇怪的其中没有么罗。 浮屠看到这情景才放下一些心,他摸不清当前形势,于是没有直接上前,带着小白隐在一处民居拐角中探听。小白难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闭上了嘴一声不吭。 这群人明明来势汹汹,对扬州侯的态度却带着异常的客气:“侯爷,您可知今晚有刺客闯入宫中意图不轨,惊动了主上?” 向何予挑眉道:“哦?本侯只听到了宫中发出巨响,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知道各位不去抓刺客,反而围在本侯府外,是想干什么?难道本侯会是刺客吗?”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脸上的神情仿佛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甲卫噎了一会儿,才道:“侯爷恕罪,我等也是为了保护侯府的安危——万一神都中还有其他潜伏的刺客,说不定会潜入府中……” 他还没说完就被向何予打断:“笑话!本侯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打你们十个,还用得着你们保护?” 甲卫被这句话刺得脸色发黑,却又无法反驳。这时冀州侯也发话了,他声音温和平缓,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诛心:“我听明白了。这群人是认定了刺客是你派的,所以想围在这儿等人自投罗网。如果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为了‘保护侯府’只能入府搜查,再找不到人嘛,就只能把你绑回去逼问下落,顺便……” 他每说一句,甲卫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侯爷!我等也是奉旨行事,不敢以下犯上……” “我也觉得他们不敢。”闻九州又补了一刀:“他们也只是奉旨行事,听天子之命来抓你而已。” 冀州侯幽幽道:“可天子岂是如此不由分说、蛮不讲理的人?说不定是有小人御前谗言,才令他失了偏颇。” 向何予冷笑:“天子之侧岂容小人作祟?本侯身为臣子,理应为主上清理污祟!” 先前说话的甲卫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前的向何予击飞了出去。在向何予动手的同时,四周一片刀甲铿鸣——其他甲卫见势不妙,终于撕破脸皮操戈而上。 眼看向何予就要受伤时,大队飞将突兀从府中涌出,如一柄尖刀般狠狠插入大军中,挡在其前面的大军猝不及防,纷纷哀叫着落地! 混乱中,向何予扫开一群人,飞马而上,停在红缨将前,冰冷地睥睨着面前一群人reads();。甲卫被他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扬州侯竟然丝毫不肯退让,直接选择了最强硬的做法,要和他们正面相对。 两方僵持了一片,终于甲卫那边先撑不住站出来,生硬道:“吾等奉主上之命前来传旨,朝觐提前,三天后未至中央殿者,视为叛逆,格杀不论!至于侯爷在府中藏兵的事,我们也会如实禀告。” 他说完就带着甲卫向后退去,很快一群人如潮水般退回黑暗中消失不见。向何予却依然停在原地,久久不动。浮屠领着小白走出来时,他猛然转向这边,眼中犹带着迫人的杀意。 浮屠皱眉看着那片黑暗:“他们都走远了。” 向何予闻言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落地时他微微一踉,差点没抓住缰绳。冀州侯赶过去,不动声色地撑住了他。 小白一出现就欢快地跑了过去:“侯爷、先生我回来啦!咦……侯爷你怎么了?” 向何予先是摸了摸小白的头,才对浮屠抬起脸,露出了一身掩藏极深的疲惫:“兄台怎么一声不吭就自己去了皇宫?告诉我,好歹能派出一队红缨将保护你们……先回府吧,兄台可以放心休息,他们不敢过来搜查。” 红缨将飞快向四周分散开来,戒备着侯府外每一点风吹草动,可以看出向何予所言非虚。浮屠沉默了一会儿,才随他们进府。 刚进府中,小白就忍不住激动地向在场几人讲述宫中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他的用词太过夸张,没几个人相信。闻九州忙着检查他的身体,懒得理他的胡说八道,反倒是向何予一边听,一边居然还认真问了几句,看得出是真心喜爱小白,否则绝对忍不了他的聒噪。 一时间府内气氛温馨中带着故作不在意的轻松,仿佛又回到了今天前。虽然他们明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但人人沉而不哀,谁也不愿意去点破它。 浮屠从进府以后就沉默不言。一旁的冀州侯早就注意到他,见状微笑道:“还未自我介绍,我是何予的朋友冀州侯,何予和我提过兄台武艺过人,现在看来还是说得太轻。”他们就算再怎么不相信,也能感觉到浮屠确实有非同寻常的力量,但既然对方没有提,他们也不会去追问。“这一次全赖阁下将小白带回来,扬州侯与冀州侯都欠你一份重谢,阁下可以随时要我们做一件事,绝不推辞。” “也不必担心天子那边。我和何予早就料到他会提前动作,所以备了后手——甲卫不敢进府,想来是得到了侯府大军变动的消息,生怕进府后就被从外包围。毕竟狗随主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转口道:“三天后的朝觐,会是最后的一战,阁下想一起去看看吗?如果不想去,这三天里我会着人安排,一定将你们安全送出神都。” 浮屠却摇了摇头:“我会去。”长久以来的谜团,国师的存在,还有那莫名的道纹……不管是出于哪个原因,他都非去不可。 冀州侯点点头,忽然有些奇怪道:“阁下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直言。” 他来得晚,不知道除了小白,少年也被国师抓走。向何予又很少注意到少年,忘了跟他提起,一时间竟然没人注意到少年没有回来,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浮屠哑口无言,摇摇头离开了这里。 他一个人回了府中的偏院,关上门打算休息。他的疲惫不爱任何一个人少,一天中接连动用阴脉星海,若非身体资质又一次突破,根本扛不住这可怕的消耗。 他除去衣物,伸手解下发髻,忽然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浮屠愣了愣,抬手看向手心。那是一条分外眼熟的锦带,硌到他的是带上的古玉,此刻正静静躺在手心,圆润温凉,莹莹生辉,仿佛主人未尽的妥帖reads();。 这是少年在安乐镇市集上买下的唯一一件东西。那时他还不知道少年是为谁买的东西,但也能感觉出他的用心。 明明是和小白一样天真蒙昧的年纪,却拥有着大多数人都及不上的心志,常人难以想象的过去放在他身上也彷如无物。这样一个人本该大有所为,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只喜欢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以至于许多人下意识忽略了他。 浮屠在原地怔怔出神了一会儿,终于无可避免地想到,少年现在会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如果这一次他还活着……如果还活着…… 接下来三天很快过去。这三天中,闻九州有数次来找过浮屠,又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认得浮屠看到的道纹,他说,那是守护大虞皇族的护国大阵,阵名封天,威力莫测,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但也因为年代太过悠久,已经没人知道该怎么使用它,这一次突然被道华之柱激发,大概也是阴差阳错。 闻九州曾经师从国师,知道这个秘密也不奇怪。这三天里浮屠几次前往查看,皇城上空的屏障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不知道朝觐那天能否进入。 闻九州还说,么罗在那一晚中遇到其他要事,临时离开。究竟还有什么事这么急,会令么罗在这个关头离开?浮屠深感不解。 而小白的身体真的毫发无损,仿佛从来没受过伤。对于此他一无所知,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昏迷中有人对他说话,口吻肖似闻九州,因此才会误以为是先生救了他。 31. “都是什么让我别怕,睡一觉就没事了之类的,跟先生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浮屠前辈,您真的不是神仙吗?真的不能教我仙术吗……前辈您帮我和先生说说吧,我真的快无聊死了……” 小白可怜兮兮地跟在浮屠后面,始终没停过嘟囔。经此一事,他被闻九州彻底禁足在屋不许出门,成天听他训话教诲,简直痛不欲生,每次浮屠看到他都是苦着一张脸。 但也许是被救了一次,小白出乎意料地不再怕浮屠,把他当成么罗一样亲近——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亲近。 浮屠转身就想回房隔绝噪音,这时门外两人走了进来。 向何予对他一点头,向小白招了招手:“小白,过来,我和你说些事。” 小白乖乖过去:“侯爷怎么了?” 向何予摸摸他的头,笑道:“以后叫我向大哥就好——今天你先跟着红缨将他们走,去扬州玩几天,顺便把入祠什么的也一起弄了。几天后我和其他人回扬州找你,好不好?” 无论闻九州还是么罗,都很少跟小白提起那些真正隐秘的事,因此他只知三天后会有九侯朝觐,却对九侯朝觐的真正危险一无所知。扬州游对他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他不由犹豫起来:“……向大哥这几天要去做什么事吗?危不危险?我……我能不能留下来……” 闻九州揣着袖子凉凉道:“留下闯祸吗?让你去你就去,没有你在,你向大哥不管要做什么都一定顺利地多。” 闻九州一句话立刻令小白羞愧交加。虽然目睹过数场大战,但身边的人都还在,他下意识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大事,轻易相信了两人的话:“那好吧,我去扬州等你们,向大哥、先生、浮屠前辈你们要早点来啊!” 向何予一直目送着部下将小白带走远去,才转过头,脸上换上了一片肃穆,对浮屠道:“走吧。” 九方侯已经到齐,各方人马齐聚神都。九侯朝觐,就在今日。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但没有人选择退缩reads();。浮屠抬起头,望着皇宫的方向。那片由道华之力形成的屏障已经消失,不知是能量耗尽了,还是特意等着他入内。 向何予领头向前走去,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外面寒风凛冽。之子归站在已经备好的马车前,拢了拢身上的狐毛大氅,和走来的向何予相视一笑,转身上车。 没有人说话,红缨将纪律严明地排在两侧,护送着马车,神情肃穆。 闻九州和浮屠跟着上马,向何予跨马而上,猛的一踢马腹,一骑当先向皇城奔去:“驾!” 一行人随即浩浩荡荡向前奔去,一路上所过之处尽是死寂空旷,没有人在街上出没。浮屠向道路两旁看去,路边的屋舍门窗禁闭。今日全城戒严,被人变成了最适合围杀的状态。 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城门之外。只见重重卫兵守在皇城下,见扬州侯携兵到来,顿时如临大敌:“侯爷,九侯朝觐不得带兵进宫……” “啰嗦!”向何予挥手令亲兵停在皇城外,接着翻身下马,看也不看卫兵一眼,大步向前走去。这一次再无一人胆敢阻拦他,闻九州等人下马跟了上去,巍峨的青铜宫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仿佛一只巨兽张开了大口,等着猎物自己走进去。 向何予一脚踏上了青铜门后恢宏的宫道。白石铺就的宫道宽广无边,穿过三重门,经玄武殿、泰逢殿、上德殿,一路通向皇城中心。宫道两侧每隔十步立一名甲卫守护,不知名处有洪钟之音声声回响,尽显天家气度。 浮屠昨夜进来,完全没注意过这些宫殿的模样,直到这时才真正看清这座在神都上屹立百年的皇城。远处的殿宇高低错落,飞檐画梁,琉瓦高墙,悬灯转铃,无一处不精美奢侈,显露出虞天子极尽享乐挥霍的本性。 他们走了许久,一直走到逶迤屈曲的龙尾道下,抬头上看,重重石阶顺着龙尾覆攀而上,直升向最高处的大殿前,仿佛与苍穹相连,无形中压迫着殿下的所有人。 这里就是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大虞皇城的中心,中央殿!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里,他们上来时就有几人前来寒暄道:“扬州侯、冀州侯,好久不久。” 更多人则是远远观望,眼中神色不定。向何予、之子归联袂而来,无疑已经结盟,力量一下子胜过了其它诸侯。但剩下的人也未必暗中没有联盟。谁都清楚,这场朝觐就是一场鸿门宴,没人会束手就擒,九方侯各怀鬼胎,谁也不知道他人打算怎么做。 和向何予他们打招呼的两人颇为年轻,一人眉宇轻浮,一人面目平庸,都是九方侯中和扬州侯关系不远不近的角色。向何予回道:“柱州侯,咸州侯,你们的神色……看起来不大好啊?” 两人相视苦笑。他们没有向何予来的那么早,因为虞天子突然提前了朝觐时间,一路上紧赶慢赶,神色间都多少有些疲惫。 后面的浮屠没兴趣听他们勾心斗角,转头打量眼前的大殿。他总觉得这座宫殿似曾相识,可能昨晚有经过。但除此以外,这里还给他一分危机感和诱惑感,仿佛有什么奇异的存在藏在这里。闻九州注意到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浮屠摇摇头,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这时钟鼓齐鸣,殿门豁然启开,两排面容娇媚的宫装侍女排众而出,向众人盈盈一礼,如春风拂面:“天子请各位侯爷入内。” 登时众人纷纷皱眉,有人已经低哼出声:“荒淫!” 向何予则面色不改,目不斜视地跨入殿中,中央殿内倒还算正常,毕竟是外朝大殿。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虞天子姬壬正端坐最高处皇座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殿外众人,冕旒下的面目阴鹫苍白,虽然上位者的气势十足,但还是显出了被酒色掏空的内里。 向何予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之子归、闻九州和浮屠站在他身后reads();。其他人陆续走进来,接下来就是一般的叩拜述职,九方侯各自陈述自己封地上的情况,虞天子一脸不置可否,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直到最后一人述职完毕,虞天子忽然站起身,微笑着对殿下众人道:“今次难得众爱卿齐聚,寡人特地邀请了国师主持祭腊,和尔等同观……来人,有请国师!” 众人闻言登时心头一凛,明白真正的重头戏来了。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所有人转头看去,大殿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那人容貌英俊中带着邪气,眼神斜肆地扫过殿内一圈,在扬州侯一处停了停,才转回来,向座上的虞天子一礼:“黑非白见过圣上。” 虞天子哈哈一笑:“国师不必多礼,快开祭典吧,寡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什么?他就是国师?在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在今天以前,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原来是长这个样子? 浮屠却皱紧了眉。这个黑袍人与昨晚见到的国师傀儡完全判若两人,究竟是又一具傀儡,还是他的真身? 闻九州也盯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国师的动作。只见自称黑非白的黑袍人对虞天子又一礼后,转身出殿,吟道:“天子大腊八——” 随着他话语落下,那阵轻微的喧哗终于现出了源头。只见九十九个身着朱红祭袍的少年被侍卫押上殿外广场,朝着大殿的方向重重跪下,大睁着无神的双眼看向黑非白,仿佛被人控制了神智。在他们身周是上百个烧红的火盆,整个场面诡异十分,犹如一场邪恶的仪式。 浮屠一怔,一股不知来处的愤怒瞬间冲上脑海,刚踏出一步就被闻九州拉住,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朝他当头浇下:“别忘了今天你为何而来。” 浮屠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他深吸一口气,转开目光,迅速在那群少年中搜寻微生的身影,然而全部看过一遍后却一无所获——微生不在这群人当中! 除了浮屠,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虞天子满意地欣赏着殿下众人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得意道:“如何?这可是寡人想的主意——那些下贱脏污的猪羊鸡鸭,岂能配得上堂堂一国之祭?最好的祭品,应该光鲜尊贵,如此才配得上寡人——” 他一挥手,广场上的甲卫立刻提起十几个少年投入火盆,瞬间尖利的大叫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从广场上传来,殿内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谁也想不到,那些火盆竟然是这个用处,更没想到虞天子竟然罔顾礼法,公然在至高大殿前 虞天子却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或者说他要的就是这种威慑。他狂热地盯着广场上残酷至极的典礼,苍白的脸庞上显出病态的嫣红:“寡人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九个最合适的祭品,如果以此献祭,定能上达天地。可不知道哪儿来叛贼故意偷走祭品,破坏了寡人的祭典,以至于只能用这些下贱的平民替代!” 黑非白仿佛看不到眼前的惨景般,依然站在大殿前吟唱:“先啬——” 甲卫再次提起十数个少年丢入火盆,油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不散,仿佛死不瞑目的魂灵! 32. 虞天子还在继续愤声道:“如此叛贼,实在罪该万死!诸位爱卿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可知这个叛贼现在在哪?”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虞天子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此时出声,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虞天子见没人回答他,还不放过众人。他吐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慢条斯理道:“叛贼抓不到也就算了,可贱民的血脉终究浑浊不堪,比不上诸侯之子尊贵,即使用数量弥补了,寡人还是内心难安……不知有哪个诸侯愿意献出王孙之血,以偿寡人心愿呐?” 他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一下子在诸侯之间炸开reads();。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虞天子拿诸侯质子作祭品的消息,更别提如今要他们自己去送死。就算对这一场徒有其表的朝觐早有准备,天子的残暴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一时间恐慌和愤怒再也压制不住,在大殿中流转。虞天子享受着所有人的恐慌,哈哈大笑,忽然间指向向何予:“扬州侯,你麾下的将士骁勇善战,屡屡打败寡人的黑甲卫。身为他们的主子,你的胆量应该更大,可愿意以身献祭,完成这场祭典?” 之子归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刚要出声阻止,就听向何予沉沉道:“圣上恕罪,臣——不愿意。” 向何予的话在已经有些混乱的大殿内又炸开另一波惊雷,一下子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尽管虞天子先指名了扬州侯,没有点他们,但下一个早晚会轮到他们,在场九方侯一个都逃不掉! 难道天子要他们死,他们就真的要去死了吗?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人群中,有人神色悄悄变化,看向了身边的人。 虞天子听到向何予的回答,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爱卿这是要抗旨不尊,做一个叛贼么?既然如此,就留你不得了——来人,将他绑下去!” 黑非白继续道:“司啬——” 又有数十个少年被丢进火盆。与此同时,大黑甲卫迅速从殿外涌了进来,向扬州侯逼近。向何予反应极快,一把将之子归推开,和黑甲卫打了起来,浮屠无法再继续坐视,出手相助。谁知这时侍卫中有人认出了浮屠的红衣,大声道:“那是昨晚的刺客!” 虞天子抚掌笑道:“果然是叛贼一党——将他们俩都给寡人杀了,不需留情。我倒要看看,是你死得快,还是你的人来得快!” 之子归急道:“住手!” 就在这时,□□突生!大批人马涌进大殿,他们将所有人团团围住,瞬间刀兵出鞘,杀机毕露。围着浮屠与向何予的黑甲卫一惊之下放开两人,抢上前去保护天子。虞天子脸色一变,大怒道:“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竟然是毫不起眼的玄州侯站了出来。他穿过围住众人的兵马,走到包围圈外,悠悠对虞天子道:“圣上恕罪,臣也是为了活命,逼不得已——只要今天这里的人都死了,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而事实如何,当然是由下一个‘天子’说了算……动手。” 他话音刚落,那群人就挥刀而下,一时间大殿内刀兵相交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人人自顾不暇,之子归和闻九州两人在向何予、浮屠的保护下退到一角,一边抵抗敌人,一边注意着大殿内不停变换的形势。 后出现的人马看打扮也是宫中的侍卫,难怪能来得如此之快,咸州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买了这一批人,显然野心不小。但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其他人真的就没有后手了吗? 向何予扫过在场诸侯的神情动作,飞快道:“我们先不掺和进去,看他们狗咬狗。” 黑甲卫也和那群人交上了手。虞天子脸色阴沉地盯着咸州侯:“看来寡人手段还是太轻了,才让你们这些贱民有胆量犯上作乱……”他忽然扬声道:“国师,请动手吧!” 浮屠闻悚然一惊。糟了,他们只顾着殿内的争斗,竟然忘了这里最可怕的敌人! 恰在这时,始终对殿内发生的事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的黑袍人吟完了最后一句颂词:“——祭魂以飨,开封天阵。” 剩下的少年全部投入火盆。此时广场上空那片诡异粘稠的黑烟已经接近实质,在空中停滞不散,汹涌翻滚,时而露出几张清晰的少年脸庞,怨毒地盯着下方所有人reads();。黑非白抬起头,陶醉般地深吸一口气,黑烟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拉向地面。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飞速向下坠去,最后狠狠撞上广场地面! 刹那间所有人心中同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感,仿佛大殿下一只被封印的恶兽爬出了地面,朝他们转过了头。唯独浮屠看到一片眼熟的金色纹路从魂烟落地的位置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扩散。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这座大殿究竟在昨晚什么时候见过——那道道华之柱,正是从这里升起! 然而为时已晚。黑非白以少年魂魄献祭大殿,强行开启了封天阵,获得短暂的控制权,转身向咸州侯看去。咸州侯退了一步,脸上刚刚露出一分不明所以,忽然间瞳孔一缩,神情永远定格在了惊慌的模样上。 封天阵爬过门槛,吸尽了咸州侯的生机,继续向殿内扩散。虞天子看到咸州侯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大笑出声:“好、好、好!继续杀,将剩下几人也全杀了,一个不留!” 众人将咸州侯的死状收入眼底,纷纷色变——没有兵器,没有血腥,甚至咸州侯还来不及感觉到死亡,就已经失去生机,这是什么手段?! 这时。又一个靠近殿门的人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还是没人看得出黑袍人究竟怎么出手。寒意一下子爬上背脊,殿内的人面面相觑片刻,突然同时向殿外跑去——比起权利,当然是他们的命更重要。 这时黑甲卫拦了过来,显然是奉了虞天子的命阻止他们离开。各人奋力出手抵抗,谁知殿门口的黑甲卫和其他诸侯的人都开始倒了下去,国师的攻击竟然不分敌我,眼看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人恐惧至极,忽然大叫:“还等什么!再不出手等死吗!” 他说完毫不犹豫抛出藏在袖中的信鸟,随后其他人也跟着各施手段,底牌尽出。信鸟扑扇着翅膀向宫外飞去,唤来候在各处的兵马,再过不久他们就将闯进这里,营救自己的主人。 然而这里的人已经等不到他们了。没人看得到脚下越来越近的道纹,人们一个接一个仰倒在地,大睁的眼中溢满恐慌。殿门处积尸成山,始终无一人迈出那道门槛。 而唯一看得到凶器的浮屠,在道纹出现的一瞬间就带着之子归两人掠上横梁。他伸手打破屋瓦,将他们一把推出房顶:“向着这个方向跑,不要回头不要停!” 向何予不明所以地跟了上来:“杀死咸州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浮屠却无暇和他细说,将人赶下大殿后就反身向殿前扑去——向何予等人速度有限,早晚要被封天阵追上,必须有人停止大阵! 他经过殿中央,看到虞天子还在皇座前仰头大笑,为除尽了心腹大患而兴奋激动,哪怕身边的黑甲卫近乎不存也毫无警觉。散发着金光的封天阵爬到他脚下,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自然而然地漫了过去。虞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还带着笑容,仰头摔在地上。 九侯朝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除了向何予一行人外无一生还。这群人渴望权势,最后求仁得仁,永远留在了代表权力巅峰的金殿中。广场外远远升起了模糊的火光和尘嚣,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天子已死,乱世将始。 浮屠终于赶到殿前,看到黑非白依然站在大阵之上,闭着眼操控阵法。他撑开星海,暂时隔开封天阵规则,带着凛然杀机向黑非白抓去! 黑非白骤然睁眼躲开这一击,挥手向浮屠指去,然而脚下的道纹却无动于衷!浮屠冷笑一声,星海蓦然暴涨,规则之力再现,凶狠无比地朝他扑来。霎时窒息般的剧痛从体内每一寸地方下来,黑非白英俊的面目一下子扭曲,惨叫出声:“等等!你不想知道那个少年的下落了吗!他就在这里,就在这下面!” 浮屠却不再上他的当,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杀了你再去找他也一样!” 第31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刚要用劲捏碎他的喉骨,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在脑中炸开。他下意识松手向后躲去,蓦然一片金光从地上掀起,繁复玄奥的道纹组成了一面大网,向他当头罩来。 星海能暂时隔绝封天阵的影响,却挡不住它的靠近。浮屠飞去向广场退去,每退一步,光网就更近一分,他抬头向石阶上瞪去,却只看到了同样一脸愕然的黑非白! 黑非白忽然惊恐地看向他身后,眼中满是震惊,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他心下一震,似有所感地转身看去―― 只见本该跟着向何予他们离开的闻九州正站在他身后,手中还“握”着光网的另一端。见他看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叹息似的遗憾:“你不该回来的。” 哪怕还没想通全部事情,浮屠也明白自己受到了欺骗,一边全力逃出光网范围,一边恶狠狠抓向对方心口:“闻九州――!你……” 他还没质问出口,闻九州突然收手,光网一下子收缩合拢,形成牢不可破的笼狱将他彻底困在其间,任星海如何冲击推挡也无济于事! 平常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还爱管闲事、唠叨起来就停不住,说自己最大爱好就是应付麻烦的闻九州,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显出了他真正应有的样子。他的打扮还是那样平凡得近乎寒酸,周身气势却更甚浮屠,踏在一片剧烈闪耀的金光上,漠然地瞧着笼中挣扎不休的浮屠:“规则的力量?就算是规则,也有分高低――” 他话音刚落,金笼猛然一缩,狠狠勒住浮屠身体,迅速向下坠去。广场瞬间化作了一片轻薄的水面,牢笼轻易穿过广场,带着浮屠沉入黑暗无边的地下。 浮屠怒吼:“闻九州!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然而道纹在闻九州真正爆发出了无上威能,与先前在黑非白手中不可同日而语,带着不容抵抗的禁锢规则束缚而来,一向无往不利的星海竟然对它无能为力。随着最后一点光明从头顶消失,道纹才放开浮屠,仿佛在畏惧着这里的某个存在般迅速退散消失。 浮屠在它放开的一瞬间就向上闯去,这时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星海的力量竟然失效,甚至无法在这里出现,缩在他身体中无论如何也不敢冒出来。 浮屠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下子停住了动作,暂且压下翻涌的怒意打量四周。这个地方……不对劲。和当初的少年不同,他没有听到九州界的声音,世界仿佛陷入了黑暗之中,一切声音、光影、感觉通通消失不见。 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一阵诡异的阴寒从身旁极近的地方传来。浮屠伸手向阴寒来处摸出,忽然摸到了……一柄剑?剑身触手冰寒,锋锐无匹,不似凡兵,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 浮屠骤然张大了眼,向剑柄方向探去reads();。他想起来了,这是修真界寒天剑修的剑,怎么会灵力尽失,遗落在此?!难道……! “咯”的一声轻响后,指尖碰到了一具冰雕。冰雕成人形站立,还带着原主生前绝望的神情――闻寒天剑修死后剑气外放,会凝成永不融化的冰封,护主尸身。 浮屠退了一步,无意中碰到了身后另一个东西。那是一件方鼎形状的灵玉法宝,已经失去了昔日所有威能,变成一件平凡的玉器,静静悬浮在虚空中。 他转头看去,以为会见到另一具修士尸身,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滴答”一声轻响,像有什么液体滴进水潭,荡开一小方荧光。借着这短暂的光芒,浮屠看清了周围的景象,瞬间通体发寒。 只见他的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成千上万具尸体。那些尸体中有的是修真界中成名已久,十分眼熟的强者大能,有的是臭名昭著潜逃多年的魔修,有的是半透明的奇异魂体,不像修真界的元神,更像幽魂界的魂修,还有的是模样怪异身形巨大的妖兽,看气势像古妖界的妖修,他们的身形各异,神情却无一例外得绝望恐慌。 下三界无数修士就这样安静地悬浮在虚空中,一个个修为尽失,灵消神散,身上的芥子空间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内里的法宝灵丹散落四处,成为他们的陪葬品。而这里,就是他们的坟墓。 浮屠忽然想起么罗说过的话――九州界,就是一处修士的死地,不在三界之中,脱离大道之外。 那个时候,么罗就知道这片墓地的存在了吗? 他也会死在这里吗? 浮屠突然拽下身旁的长剑,大步向那片“水潭”的方向走去――就算死,他也不会站着等死! “滴答。”又一滴水珠落进那片水潭,荡开一圈发光的涟漪。浮屠迈进潭中,脚底突然触到了实地。浮屠俯身掬起一捧水,想看看它为什么发光,无意中瞥见水潭底部,霎时睁大了眼。 一片波澜壮阔、栩栩如生的山脉都城就在他脚下安静存在,那是微缩了无数倍的云横山脉和神都!它们看起来遥远不可及,却又仿佛可以一手握住,浮屠瞪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向旁边、更远处的潭底看去,只见一片片同样真实精细的山川河流隐在其下,仿佛一副精细入微的世界沙盘,但细看却能发现其中的河流在奔流不息,山川上的树林随风起伏――即使没有见过其他大州,浮屠也可以肯定,这片潭底就是整个九州大陆! 而他和此地无数尸体就站在这片大陆之上――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世界的真正模样,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沙盘! 忽然间,原本静止不动,宛如死水的潭中之水仿佛醒转过来,渐渐掀起波涛,但很快,波涛就变成了滔天巨浪,向他扑来――它们根本不是水,而是黏稠到极点的造化之力,每一滴都堪比十倍天道威压,荡开的荧光正是道之华光! 浮屠猛然后退,紧接着神魂上传来熟悉至极的消融感。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力量能令规则所化的星海畏惧不出,什么东西能抹消修士一切因果,什么存在可以代替天道运转―― 修真界人人皆知,天道之下有三造化,因果、轮回、知万物。三者凌驾万物之上,威力不可估量,传言得其一可逆因果,得其二可睨苍生,聚三者则替天行,是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天辰轩当日倾全宗之力,也不过炼成一件半成的造化。仅仅这一件半成品的一击,就能轻易扫灭一座仙门巨擘,可想而知真正的造化有多么可怕。 当日那件半成品是一双弯刀,显然沙盘不可能是它,而是真正的造化。三大造化中能够消尽修士一切痕迹的,唯有掌控众生因果的因果造化! 第32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潭中之水无风自动,荡起层层波涛,“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无穷无尽地向他拍来,最前面一重已经高过头顶。点点荧光浮上水面,光华越来越盛,直至照亮整片坟地。因果所化的巨大沙盘全部显现出来,浩瀚无比的九州大陆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底部,不论浮屠退到哪里,都逃不出造化的范围! 无数修士悬浮在头顶,神情空洞地盯着下方步步退后的他。造化之力气势汹汹地扑来,凭他如今的凡躯根本不可能挡下一击,浮屠情急之下抓过头上一把不知道谁的宽剑挡在身前。 紧接着第一波浪涛猛然拍下,可断山海的灵剑被一击拍断。随后浪涛消散,只见第二波浪潮紧随其后,再次逼来。 浮屠被巨力震得连连后退,右手鲜血淋漓,但除此以外却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造化之力……怎么会这么弱?在他预想中,这一击就是毁灭这里所有修士法宝也不为过,怎么会只是拍断了一把剑? 然而第二波浪潮就在眼前,不容他细想,浮屠又拽过一面盾牌,全力运转体内的功法,想强行激发星海,抗住造化之力。三脉内星海陡然震颤,缓慢地探出了一点星光,谁知刚刚冒出体外,水潭突然暴动,发出声声咆哮,掀起海啸般的水墙铺天盖地向他拍下,所过之处法宝尽毁,空间撕裂,无一物可以留存,原先的浪潮和它相比简直是和风细雨! 浮屠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卷入其中,瞬间造化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一同撕扯着他的身体。有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到,像回到上一世临死前,魂飞魄散、道消身死的剧痛加诸于身,无法抵抗、无处可逃的绝望随着血色涌来,任他如何挣扎也脱不出…… 浪潮内部的浮屠突然睁开了眼,猛然催发星海,带着孤注一掷般的狠绝――就是死,他也不会死在这里,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悄无声息烟消云散reads();! 千钧一发之际,心头轮回烙印忽然转动,神秘莫测的气息再次出现。可这一次它却没有相助浮屠,反而将正要涌出的星海死死压了回去。 浮屠霎时惊怒交加,不敢相信多次在危急时刻相助他的气息竟然会害他。谁知这时,暴・动的造化之力忽然平静下来,疯狂的浪潮跟着放缓,将他远远甩了出去,就颓然消散,回到沙盘之中。 浮屠随手抓住虚空中的一件东西稳住身形,一边喘息,一边盯着下方渐渐暗淡回去的巨大沙盘,皱紧了眉头。 从一开始的攻击到现在突如其来的平静,都显得无比莫名其妙。如果说浪潮的出现是因为他碰触了水潭,造化的暴动是因为他动用了星海……等等,假如不运转功法,他就和凡人无异,而最开始的浪潮威力并不强,即便只是凡人也未必会死。难道沙盘只是根据修为来攻击,而气息压制星海,就是因此? 可即便如此,造化也不可能突然停止攻势,简直就像……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浮屠复杂地感受着体内神秘气息的流转――他想起来了,前几次气息出现时,几乎都伴随着天罚的出现,而在它出现后,本该降下的劫雷都突然消失了。现在想来,正是它隐藏起了自己的气息,瞒过了天罚。 连天地造化都能骗过,无名功法到底是什么来头? 绝境逢生的放松感令他不由呼出一口气,打量着脚下安静地沙盘和远处看不到一点异样的黑暗,忽然想起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三大造化向来只在传说当中,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因此也没人知道该怎么离开造化,倒是如何得到造化,前世秋师杀有提过,造化非血祭不可觉醒……难道国师配合虞天子杀戮平民,就是为了觉醒因果造化?! 不,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那些人的帐以后再算,可即使要血祭造化,四周也根本没有第二个活人能供他下手。仅他刚才所见,修士的尸体基本上都完整无缺,恐怕不是死于造化之力,而是和他一样,找不到出路,最后被生生被困死在这里。 浮屠皱着眉,又打量了一会儿,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但无论他走了多久、向上还是向前,四周都是一般无二的黑暗死寂,唯有底下看似无力的道华涟漪在徐徐扩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浮屠渐渐急躁起来,气息又一次藏匿起来,龟缩不出,阴脉海不能动用,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难道刚逃过一劫,又要陷入了另一个绝境中吗? 就在这时,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浮屠骤然回身,刚要凝神戒备,下一刻却僵在了原地。 一个红衣的少年仿佛从黑暗中突然出现,站在不远处焦急四顾,像是找什么人,忽然间朝这边转过头,目光和他相接。刹那间,浮屠看到他双眼亮起一抹澄澈明亮的光,毫不犹豫小跑着向这边奔来。 浮屠不知不觉间滞住了呼吸。他知道少年在这里出现是怎样的诡异,他知道微生很可能就如国师所说、早就死了,他知道自己应该阻止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少年靠近……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少年一直跑到他身边,伸手牵住他,仰头看着他,笑道:“前辈,你又找不到路了啊……没关系,我带您出去……” 他说完就牵着浮屠向前走去,模样一如那天安乐镇的小巷,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任何死亡。浮屠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少年不解地回头,就看见浮屠盯着他身上的红衣一瞬不瞬,一字一句道:“是谁伤的你?” 那身红袍竟然染透了鲜血的白衣。透过残破的衣物间隙,能看到其下数不胜数的,触目惊心的可怕创口,像曾经被牲畜猛兽撕咬吞食、生生撕下了大半的血肉。 第33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国师到底对少年做过什么?他在小巷中听到匕首落地声时,少年又遭遇了什么?如果那时他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救回他……闻九州,他从前究竟为什么会相信闻九州的话! 浮屠握着掌中冰凉的手指,死死盯着那身宛如祭袍的血衣,不敢抬头,神情冷厉僵硬,强自掩盖着其下的瑟缩。他不敢去看少年藏在黑暗中的面目,不敢去想这三天中他经历了什么,不敢去肯定那个最合乎情理的猜想―― 少年……真的活着吗? 微生的身形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忘了这件事,浮屠的问题令他猝不及防。他转过头,斟酌着答道:“只是一些毒蛇,我的身体不怕毒,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致命……” 他看了看浮屠的神情,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掠过对方垂在身前的长发,轻轻抚上脸颊。浮屠眼睫颤了颤,破天荒没有将人甩开,少年微笑起来:“真的没事,还有不少比这严重得多的酷刑,我都见识过,前辈不必为晚辈担心……前辈是不是不会束发?等我带您离开这里,帮您束发可好……” 少年的神情一如往昔的沉静体贴,只是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不大健康。浮屠怔忪片刻,却没有释怀,越来越浓烈的情绪在心口翻涌,最终令他脱口而出:“你不怪我那时候不信你?” 他不怪他吗?不怨恨他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少年的话,误会了人,信错了人,少年不会被闻九州盯上,落到国师手中,遭受种种酷刑……几乎可以说,是他造成了少年的一切reads();。 而那时,他不止不信少年,甚至还怀疑对方别有用心,厌憎摒弃,冷漠以对。然而少年什么都没有辩解,任由他冷眼冷语,直到黑甲军的到来…… 浮屠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少年还活着,会对他说些什么。可能会嘲讽他自作自受,也可能满目怨憎,唯独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少年毫无怨怼,反而道:“怎么会怪前辈?您救了我这么多次……不过这一次,也换晚辈来帮前辈啦。” 他笑了笑,刚要继续牵着浮屠前行,谁知对方却一动不动。微生疑惑地向后看去,就听浮屠道:“等一下。” 紧接着他回身向那片修士的坟地走去。那些丹药已经丧失了全部灵力,但怎么说也是强者大能随身携带的顶级丹药,就算只剩一分药效也不是九州界的凡人药物比得上的,用来治疗血肉伤简直是大材小用。 微生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着浮屠回到尸海当中,左右搜罗,许久后才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不容拒绝地递给他几颗药丸:“吃下这些。” 微生愣愣瞧着手心里莹莹生辉、犹如暖玉的丹药,似乎一时间不适应浮屠对他这么好。浮屠看不懂他的神情,他用力闭了闭眼,突然开口道:“你记住,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弟子。任何伤你之人,我都不会放过。但你如果骗我……” 秋师杀的面容突然浮现脑中,对他笑道,师尊,你可真是……蠢哪。我从前说的话,全都是骗你的――谁让你太好骗了呢? 紧接着是天辰轩掌门意味深长的声音:浮屠长老,怪只怪你不会做人。你看不上阴谋诡计,又自大张狂,处处行事不给别人留一点脸面……呵,到头来,还不是栽在这“阴谋诡计”上? 四周一片死寂,黑暗中,少年的呼吸清晰可闻,平稳而柔和。再一次……如果再一次…… 浮屠挥散脑中一切,蓦然睁眼:“如果你骗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微生低着头,心间那股冲动越来越盛,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强行压下那个不算好的念头,收敛了脸上令人害怕的疯狂,才抬起头,对浮屠灿然一笑:“是,弟子发誓对师尊绝无二心,否则此身烟消云散,尸骨无存。” 他当着浮屠的面乖乖吃下丹药。没过多久,身上的血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生长回复,可见丹药确实神效。浮屠这才放下心。 少年抬起手臂,眼神莫测地瞥了眼飞速愈合的伤口,继而放下手,牵起浮屠向外走。无数尸体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前方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只有对比着脚下的九州界才能肯定自己确实在前行。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紧紧相随的脚步声一路回荡,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兀出现了一片刺眼的光亮。光亮来自于一条狭窄的缝隙,其外景色隐约是九州界,但看不出具体是哪里。 浮屠担心国师闻九州他们在出口设伏,率先向外走去。少年落后一步,正要跨入缝隙时,忽然又回头一瞥。 身后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一道空茫的声音还在重复回荡:因果不可逆,逆则以身替…… 他微微一笑,转身迈向缝隙。 浮屠什么都没看出来,这样很好。尽管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对方,但是……会不顾自身、不加考虑就来救他,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无法不令人想要牢牢抓在手心里、永生永世囚困身边啊…… 微生盯着前方赤红的身影,脑中又掠过混沌门内看到的未来。因果已逆,就算是天道写定的未来,也要由他改变! 第34章 - 得天独厚[重生] - 路雪留 浮屠一瞬间从黑暗中回到光明之下,不由闭上了眼,谁知下一刻天地倒转,坠空感猝不及防从身下传来。他下意识张开星海领域,止住下坠之势,猛地睁开眼。 脚下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身前不远处则是一圈垂直光滑、黑中透蓝的墙面,墙后一片混沌,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向上蔓延到无穷远处,只露出一小方遥远得不真实的苍穹。 他环视一周,四面都是这样的墙壁,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死寂冰冷,只有诡异的“哗哗”声在墙后回荡。 这时少年也从深渊中现出身影。浮屠将他拉到星海之内,就向深渊的“墙壁”探出手,要看看墙后是什么东西。微生刚刚睁开眼,立刻认出了那光滑的“墙面”是什么,大惊失色:“等等,别去!” 然而他的话终究晚了一步,浮屠的手掌刚刚触到墙壁,就毫无阻碍地穿了进去,摸到了其后冰凉的海水,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扯向墙壁,继而向苍穹冲去! 少年一把拉住浮屠的手,紧接着两人同时被那股力道带进“墙”中,一瞬间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原本隐约可闻的“哗哗”声一下子放大了千百倍,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汹涌的水流席卷而来,带着两人向上冲去―― 传闻海中有无底之谷,名曰归墟。万川之水倾入归墟,日日夜夜永填不满――造化出口的深渊,竟是在汪洋之中,大海之下,那片墙壁,正是极速倾泻的垂直海面! 然而他们身边的海水却不向深渊内倾入,反而逆流而上reads();。造化空间内的潭水从深渊涌出,化作九川之源,从这里源源不绝地汇入海洋,最后流向九州。 没人敌得过整片海洋的伟力。只是一瞬间,他们就被海潮带出老远。浮屠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连串零碎的气泡。他仿佛一下子又变回无力的凡人,四方无着的虚弱感狂涌而来,将他的意识飞快淹没。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大片幽深无尽的冰蓝。 本来不可能清醒着的微生却毫发无伤,在汹涌的水流中保持住平衡后,就用力搂过浮屠顺着水流向前冲去。随后他低下头,寻着怀中人苍白的嘴唇贴上去,打开唇齿,渡过一口气。 激流之中,两人紧紧合为一体,细小的气泡不断从相交的唇齿间冒出,又被水流卷走。纯黑的深渊在身后越来越远,身周的深蓝随着光线游移,变换出如梦似幻的斑斓色彩,偶尔长发和红衣飘过脸畔,映得那张脸庞明艳动人。 微生着魔似的伸手抚了上去,那双一向张扬凌厉的眉眼安静地伏在掌下,触手柔软,睫毛轻轻地搔过手心,不断颤动,带着种异样的脆弱。 手心的痒意仿佛一直传到心底,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冲动。他下意识吻得更深,蓦然闯入一片温暖的口腔。浮屠昏沉中感觉到陌生的侵入,皱着眉挣了一下,含糊地唔了一声。 微生猛然惊醒,拥紧浮屠飞快向上冲去。苍穹在头顶迅速放大,“哗啦”一声大响后,两人同时浮出海面! 微生始一放松,浮屠就无力地大口喘气、咳嗽起来。少年一手扶着他的头靠在肩上,帮他呼吸得更加顺畅,一手却依然紧拥着人。刚才短短一瞬的感觉依稀还留在齿间,新奇陌生,也动人心弦……他又回味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去。 只见浩荡广阔的海面之上,一个漆黑的大洞突兀存在,周围的海水形成巨大的漩涡,咆哮着涌入其中,水声震耳欲聋。不一会儿,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归墟大壑就被海水彻底填满,洞口在海面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簇翻涌的风浪。再也没有人找得到这里。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才抱起浮屠向前“走”去。原本怒吼翻涌的大海一瞬间变得安静温顺,张狂呼啸的风浪在少年面前瑟缩退避,仆伏在其脚下,凝成一条奇异的水路,托着两人迅速前行,仿佛它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它们的主宰,场面诡异而震撼。 九州界、九州界……从他跃下云横山深渊的那一刻起,九州界,就已属于他。 ―――――― 浮屠再次醒来时,只看到了昏暗的天花板。身下摇摇晃晃,似乎还在海上,正随着船舟摇荡。枕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正是他从修士坟地中搜罗来的一堆丹药宝物,没想到竟然没有被水卷走。 他忽然想到什么,迅速坐起身,刚要出去找人,眼角偶然瞥见身上的衣服,动作一停。有人替他换了衣物,原本湿透的锦袍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棉衣,温暖而舒适――会是谁? 没等他想完,一人推门而入,见到他醒来,目光一亮:“您醒了……” 浮屠转头看去,只见少年托着一碗热粥走来,到床前时随手将粥碗搁下,猝不及防上前一把紧紧拥住他:“太好了师尊。” 陌生的柔软温热一下子从身前传来,浮屠全身一僵,瞬间头皮发麻,只想将人远远甩出去!浮屠长老多少年都没和人亲近过,就是当初的秋师杀也不敢这么干,怕被他一掌轰死。 谁知少年仿佛预料到他的反应,还没等他动作就机敏地退了开来,乖顺地垂头站在床前:“徒儿实在太高兴了,忍不住有些忘形,请师尊恕罪。” 浮屠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着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小儿情态!” 少年低眉顺眼地应道:“是,师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